广州是个不眠的城市,沸腾了一个白天之后,夜晚仍是静不下来,载歌载舞的娱乐场所我去得少,但下了班呼朋唤友酒家小聚的情况是常常有的。
那天晚上也是这样,我和一位女友边吃饭边聊天不觉就过了十点,想着第二天还要工作只得意犹未尽地买单走人。女友住得远,我便开车送她去坐楼巴。
到得天河体育馆附近的车站,正好一部楼巴停在慢车道上候客,我看着女友匆匆下车又上车,坐下后还对我挥了挥手,便准备开车回家。
车刚要启动,突然有人敲右边的车窗,我转头一看,不怎么亮的路灯下只见是个大约十七、八岁的女孩。摇下车窗,这女孩急急地问我:“阿姨,你能把我带到广州火车站去吗?”
“你要去赶火车?”我疑惑地问,这女孩可是什么行李都没有带。
“不,我要去接一个女朋友,她从四川来的,第一次到广东”。
我的怜悯之心顿生:在广州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夜晚,一个女孩去接另一个女孩,多不容易啊!应该帮帮她。况且我回家还真要经过火车站呢,这么顺路的事何乐不为,我立即打开车门叫她上了车。
女孩拘谨地坐着,毫无戒备之心地告诉我,女友想到广东打工,她从东莞过来广州接她,可她自己也才来了一个多月,对广州的路完全不熟悉。我正在心里感叹女孩的单纯,手机响了,一接通就传来女友着急的声音:“是谁上了你的车呀?”
我怕女孩难堪,便操着不甚标准、尚算流利的粤语简单地告诉她,是一个到火车站接朋友的女孩。
“那怎么行,你太大意了!你就不怕是一个圈套?火车站那么乱的地方,万一那女孩有人接应,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不行,你得赶快让她下车……“
我首先是感动,跟着也不由得有几分紧张——若真的这女孩是个抢劫团伙成员,专门以貌似天真的外表消除人们的防备之心,然后博得同情,暗中让人伺机动手,我如何招架?车没有了事小,人“光荣“了事大。我可是还没活够呢!但又觉得那女孩木木天真,不至于是“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吧!
身边的女孩看来是听不懂的,只是好奇地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灯火密集的高楼。
我继续用粤语回答:“那女孩还很小,初中都没有毕业,成绩不好,家里又穷,这才来打工的,我看问题不大吧。”
女友多少相信我的眼光,稍稍松了口气道:“那你也要小心,见机行事,最好在离火车站一两百米的地方放下她,多个心眼总是好的。”
我答应着挂了电话,但心已经不大平静了。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女孩聊着,突然想起有些列车是停靠新火车站的,这女孩会不会是去那儿的呢?一问果然,她说是火车东站。天啊,车已经过了区庄,我们现在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女孩听说后茫然一片,连声道:“那我怎么办呢?火车快到了。”
那能怎么办?“前面掉头呗,我会把你送到的”,事到如今,我不能把这个女孩丢在路边,虽然她是个陌生人。
女孩很放心的样子,好象把自己都交给我了。如果她是我的女儿,小小年纪独自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谋生,我会怎样地牵挂她,怎样祈祷着在她需要的时候有好心人向她伸出温暖的手啊!我所有的戒备和疑虑顿时烟消云散,我甚至开始叮咛女孩接到女友后不要出站,直接就买票回东莞,千万注意安全。
女孩听着答应着。
车调头向前驰去,拐了两次弯,前面就是火车东站。这时电话又来了,还是那位女友,问了情况再三叮嘱我小心。道谢之后我多了个心眼,想着要把车停在火车站最热闹的地方,这样歹徒作案多少会有顾忌,即使有什么意外我也好喊人救呀。
到了火车站入口那条路,一直注视着前方的我顿时完全放下了心——站门口停着一部警车,好几位身穿制服的警察在旁边值勤,不少旅客携着行李进进出出,秩序井然。
我的车缓缓滑入停车道,就在离警车不到5米处停下了,女孩一连说了两次谢谢,这才开门下车汇入了人群。
长长地舒了口气,车子欢快地奔驰在不再堵塞的大街上。这时,手机铃声第三次响了起来。
肯定是女友打来的,我想。果然,女友急切地用粤语问:“怎么样,那个女孩下车了吗?”
听了我肯定的回答,女友这才转用全国通用的普通话:“下回你可不能这么随便相信人了。社会复杂,治安又不那么好,什么人都有,还是要学会保护自己。”
我笑着谢了又谢,心里感激朋友的情意。但也遗憾着如今人与人之间那种强烈的防范心理和戒备意识。多累的事啊,但谁都不敢怕累。和陌生人说话尚且在不许之列,让陌生人上自己的车自然更要坚决拒绝。不然的话,你自己或许不在意,旁人早已吓出一身冷汗。而且真要出点儿什么事,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得意于那个四川女孩对我的信任(这说明我看上去和蔼可亲嘛),也庆幸我对那女孩的信任是对的。这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我活到这把年纪,看人还有点儿准头;二是我们这个世界上总还是好人多呀!
我渴望被人信任也信任人,但有一句实话我得说:今后如果在夜里再遇到有人敲我的车窗,那就对不起了,十有八九我会一踩油门,避之而去。
陌生人,教我如何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