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杨伟光的那天正好是立冬日,北京城刚从暖秋走出来,天气因为降了温而有点儿冷,但满街都是阳光,明晃晃地耀眼,一如杨伟光这个名字。
杨伟光,原中国广播电影电视部副部长兼中央电视台台长,现任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政协科教文卫体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主席、华南理工大学传媒学院以及上海交通大学传媒和设计学院名誉院长、中国传媒大学博士生导师。如果用最简单的说法,那么,他是咱们泱泱大国电视艺术家中最具影响力和代表性的人之一。
在业内,杨伟光是特别受尊敬的人物,他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成为中国电视改革的引领者,他领导的中央电视台迅速崛起,风头无两;在圈外,或许很多人不熟悉杨伟光的名字,但谁人不看中央电视台,谁的生活能和电视荧屏绝缘!
对于我们生活在广东的人来说,杨伟光还是一位值得骄傲的正宗老乡。他在广东生活了21年。
办公室里的明快、执著
我们比预约的时间早到了几分钟,工作人员把我们带进了杨伟光的办公室。
我们立刻发现,这是一间不算很大却十分明亮的房间,靠街的那一面全是窗户,阳光倾泻而入。左边一溜书柜,里面多是电视专业书籍;右边的墙有一幅书法,“精品至上”四个大字引人注目。
书柜前的办公桌上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文件、资料和杂志,多而不乱,主人的严谨、勤勉和执著可见一斑。
就在这时,杨伟光准点走了进来。首先让我们惊讶的是,他与实际年龄有明显的距离,怎么看都不像古稀老人。他的笑容洋溢着生机,他的敏捷充满了活力。他说话中至今未改的客家尾音,在北京清冷的空气中让我们感到熟悉和亲切。
还有,他像广东人,他令我们想起梅县那郁郁葱葱的大山。
苦难童年人生财富
在梅县雁洋镇的五指峰下,杨伟光度过了他刻骨铭心的青少年时代。
从记事起,杨伟光就没有见过父亲。家里太穷,父亲在他不到两岁时远走新加坡谋生,因病客死异国。母亲以客家妇女特有的坚韧和善良,带大了他们姐弟三人。
最苦的时候,全家人就靠吃野菜、糠和一种树根度日,有段时间,早起挖野菜是杨伟光每日必修的“功课”。他印象中的“美食”,是从收割后的小麦地里捡来遗漏的麦粒,去皮后拿柴火一炒,在山区的静夜里,闪烁的油灯下,母亲小心翼翼地把炒麦粒分给他和姐姐、弟弟每人一小杯,细细咀嚼,能吃出最好的味道。
重教好学是客家人的传统,但母亲供儿女多读书的梦想还是在杨伟光读完高小后破灭。辍学的日子里杨伟光放牛、割草、种地,直到一年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他才重新走进学校门,他是靠助学金读完中学和大学的。
14岁那年,杨伟光穿上了他生平第一双鞋。过去他往来村里和学校,每趟100里地,全靠一双赤脚;
21岁那年,面临高考的杨伟光作出了他人生中第一次重大选择:报考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当时,教导主任劝他考北京师范大学,说教师职业崇高,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他自己看了一本英国小说《外交家》,心里痒痒地想着以后当叱诧风云的外交官……
最终决定考北大新闻专业,是因为杨伟光大胆:要考就考全国最好的大学!北京大学自然是最好的之一;而新闻工作在这位农民儿子的眼里,是一门丰富多彩、天天有新挑战的职业。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稳妥:他知道自己的文科成绩一直非常优秀,虽说新闻专业当年只招28个学生,他也信心不减。
事如人愿。1957年初秋的一天,杨伟光收到了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该专业后并入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
20多年后,杨伟光以大胆、稳妥,进退有度而闻名中国电视界,如果要寻根求源,其实在他走进北京之前,就已经显露出了这种潜质。
京城四年寒窗苦,杨伟光没有回过家,时间紧,手头更紧。直到毕业,母亲思儿心切,卖了一头猪,他才有了归乡的盘缠。
苦难磨练了他,大山呵护了他,母亲养育了他。杨伟光把这一切都记在心底,积淀成了他一生受用不尽的财富。
从广播走向电视
由于我国的电视起步晚,最初的电视人队伍中,骨干力量大多来自于广播行业。
但杨伟光不同,他的广播生涯长达24年,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记者到副台长,走过坎坷艰辛,前方已是轻车熟路,胸有成竹,他一直以为这辈子就以广播为业了。
1985年,杨伟光调任中央电视台副台长。去之前,他堵过部长的门,想留在电台,但部长告诉他:你说的那些理由,组织上都考虑过了。去吧,组织支持你。
杨伟光到中央电视台去了。去了,就有了他两个月后关于电视新闻改革要在“新、快、短、深”上下功夫的那份报告,以及接踵而来的一系列受欢迎的新闻,就有了全国人大六届五次会议、党的十三大等令世人瞩目的现场直播,就有了南韩亚运会、巴塞罗纳奥运会、广州全运会的全方位连续转播、火爆收看;
杨伟光到中央电视台去了。去了,就有了1992年春天,杨伟光担任台长职务之后,第一次在全台处级干部会议上长达三小时关于改革设想的报告,就有了“在20世纪末把中央电视台建成世界一流大台”的奋斗口号,就有了先后策划、实施、推出热点问题栏目《东方时空》、《焦点访谈》的惊人之举,就有了全国人民熟悉的众多名主持人的闪亮登场、与民同乐,就有了电视文艺节(栏)目的全面复兴;
在任央视台长的7年里,杨伟光还运筹帷幄,抓经营创收,使央视的广告额从1990年的一个亿,增到1992年的五亿多,1995年突破20个亿,1997为45个亿。员工宿舍拔地而起,员工收入大增,单是1996年就有1000多职工分到了住房;
也是在这7年里,杨伟光提出要实施精品战略,提高电视剧的质量,催生了《三国演义》、《水浒传》、《雍正王朝》、《中国命运的决战》、《长征》等一批深受观众喜爱的高质量的电视剧;他精心筹划,推出了《毛泽东》、《邓小平》、《中华之剑》、《望长城》等大型革命历史题材的纪录片;他抓住机遇,把央视原有的三个频道增至九个,节目覆盖从全国扩展到全球;他还关注着全国电视事业的发展,提出了为各省级电视台服务的15条措施,并予以落实……
在央视的14年中,杨伟光不断地深化改革,不断地创新求变,他的精品至上的理念,他的电视平民化的思想,都融进了节目之中,最大的受益者是亿万城乡电视观众。他的欣慰和快乐隐在了荧屏之后。
1999年,杨伟光从央视台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交完班,他对新任台长说:我离开后,电视台的事情就由你们当家了,希望你们大胆地开展工作。
杨伟光说到做到,离任后,一直很少回台。他什么也没有带走,却留下了电视改革的足迹、电视创新的理念,还有中国电视的世纪辉煌。
大胆稳妥的秘诀在于“度”
那些年,杨伟光进行电视改革的成果有目共睹;那些年,杨伟光艰难跋涉、闯雷区、吃螃蟹、迂回前进的经历却鲜为人知。现在看来,之所以最终都顺利闯关,改革能向前推进,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杨伟光立志进行电视改革符合历史潮流,所以他胆子大,无后顾之忧;同时每一项改革都经过深思熟虑、摸索探路、循序渐进,所以他稳妥,成功率很高。
比如1992年,中央宣传部下文件,强调媒体要注意抓热点,加强舆论监督的职能,杨伟光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抓新闻热点的好机会,台里找了7个年轻人,筹备创办了《东方时空》栏目。试版节目做得不错,但栏目开播时,他却把首播时间安排在早上七点,重播在中午一点。年轻人想不通,说:怎么花那么多心血做的节目,放这么个垃圾时段播出!杨伟光沉得住气:舆论监督节目开始要低调,有问题便于改进,影响也没那么大。
一年后,又是杨伟光向他们提出,敢不敢把焦点问题的节目放在“新闻联播”后面播,一下子燃起了他们心中的激情之火,“焦点访谈”很快红遍全国。
在“新闻联播”和“天气预报”中插播广告,也有这么一个故事,当时大家的意见都认为这是增加效益的好路子,但到底加不加,加多少,都没有把握。眼光自然投向了杨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