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云贵
作为世界性宗教,伊斯兰教在世界历史的进程中逐渐形成了统一性与多样性两个特征。统一性,是指信仰体系或思想文化的基本一致性,如世界各地的穆斯林尽管语言、民族、礼俗不同,甚至分属于不同的教派,但他们都共同信仰和崇拜真主,共同珍爱和恭读《古兰经》,对信仰的理解、感悟和诠释也大同小异。多样性,指在统一性或共性前提下宗教文化所显示的差异性或个性。研究伊斯兰宗教文化既要重视它的统一性,又不能忽视它的多样性,唯其如此,才能展现宗教文化的全貌。
伊斯兰宗教文化差异性的重要体现之一是在社会历史长河中兴起的教派。教派兴起的必然性早在伊斯兰教初期已引起创教者的重视,一则古老的圣训就预言伊斯兰教信众日后会分裂为多达七十三派。教派的兴起自有诸多复杂的原因,包括我们今天所说的政治分歧、利益冲突,当然也同对经典、教义、信仰的不同理解密切相关。《古兰经》强调,伊斯兰教是真主所喜悦的宗教(3:19),是真主为穆斯林信众选择的宗教(5:3),同时也是一个包含真理和智慧的宗教。尽管伊斯兰教号召穆斯林要坚信易卜拉欣的正教不动摇,但坚信正教、正信的穆斯林对信仰问题仍有不同的理解和诠释,这很可能是教派分歧最深刻最直接的思想根源之一。
历史上形成的伊斯兰教派别,真正有深广影响力的,实际上只限于逊尼和什叶两大教派。逊尼派人数众多,自称为逊奈与大众派。什叶派人数相对较少,但仍约占世界穆斯林人口总数的16%左右。在某些国家或地区,什叶派伊斯兰教居主导地位,如在西亚的伊朗、伊拉克,主流的十二伊玛目支派,作为什叶派伊斯兰教文化的主要载体,一直在国家社会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显然,不研究什叶派伊斯兰教或对该派所知甚少,不仅无从了解和解决与该派密切相关的许多社会或政治问题,也很难全面、深刻、正确地理解伊斯兰教自身。
由于种种复杂原因,伊斯兰教研究在我国起步较晚、起点不高,至今在我国宗教学研究中仍处于更加滯后的状态,在前进的道路上面临着诸多困难和问题。改革开放以来,尽管较之过去取得很大进展,但这一学科至今仍未形成规模,而后劲不足、专业研究人员匮乏已成为深入发展的主要障碍,亟待克服。由于宗教学术著作特别是伊斯兰教学术著作出版难的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这方面的著作就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尽管并非每一部著作都是高质量高水平的。如以教派研究为主体的伊斯兰教学术著作,就很少见。据我所知,本书很可能是第一步比较深入系统的著作。把年轻人的一本小书称为开拓之作,难免会有溢美之嫌,但首部著作的价值正在于它的首创性、开拓性。因为是首部著作,所以人们自然也会容忍本书的某些不足。
本书是在博士学位论文的基础上扩充而成。作为王宇洁博士的指导教师,我可以说是本书的第一读者,曾以挑剔的目光反复审读过她的书稿。除了严肃认真做学问的态度之外,本书稿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这样几个关键词,我想对此简略诠释作为序言的结语。
本书所谈的“近代伊朗”,是指16世纪以来的伊朗。16世纪初萨法维王朝的建立是伊朗历史上的标志性事件。尽管民族主义与伊斯兰教在理论上是不相容的,但实际上伊朗民族主义的初始形态却是什叶派伊斯兰教,它与封建王权相结合,成为政治合法性法理与道义的依据。因而,近代以来伊朗的社会发展史一直与什叶派伊斯兰教密切相关。伊朗近现代史当然不能简单地归结为宗教史,但完全无视伊斯兰宗教的社会影响、社会功能,恐怕也无法讲清这段历史。
尽管本书所指涉的“什叶派伊斯兰教”是该派信徒中人数最多的十二伊玛目派,但由于这一主流派历史上影响深广,所以学术界通常是以该派来代表和指称什叶派全体。“什叶派伊斯兰教”所揭示的,不仅是伊斯兰教的一个重要派别,也涵盖该派所体现的文化传统,即波斯语系伊斯兰文化。研究教派问题不是为了教派自身的利益,学术研究的最高标准乃是客观性,而学术研究的出发点是为了弘扬人文精神。因此,本书的学术价值不能根据教派传统作出评判。
最后,我想就本书的初始书名中“史论”一词谈一点感想。中国人治史可能因为深深受到儒家传统文化的影响,强调“述而不论”,写史一般只要求客观、真实,史学观点包含在文字中间。本书虽然也以陈述事实为主,但文风上属于“夹叙夹议”。也就是说,既要讲清历史事实,也要亮明作者的观点。正因为有史有论,所以可称为史论。这种文体的好处是更加自由一些,即使不是科班搞史学的,也完全可以著述历史。
吴云贵
2005年9月30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