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云把束着头发散开，在轻微的风里，让头发轻飞飘舞，然后转过身看着齐烟山，倒退着走路，又把手伸给齐烟山，让他轻轻握着。
那酒真是四爷爷酿的？牧云轻声问道。
齐烟山沉默一会儿道，那时候什么都慢，车、马、船，时间都慢，寄封信要等几个月，学个手艺要几年，喜欢一个人要一辈子，人的心思通透看得清，有时不说话，人家就懂了。四爷爷叫齐秉言，却不爱说话，只是站在酿酒作坊的门口，白天一早过去，傍晚回来，一连七天，那个吴姓酿酒师傅问道想学酿酒，四爷爷点点头，然后就进去，听爷爷说一连待了三年，吴姓师傅的女儿也看了四爷爷干活干了三年，四爷爷不敢回看四奶奶，只是有次大胆抬头，然后就入赘当了上门女婿，可是四奶奶却在结婚第二年就难产死了，那个酿酒师傅没留失神落魄酿酒技术却已大成的四爷爷在那，只是说了句都是命，便让四爷爷走了。
从此四爷爷便没再酿过酒，只是过了四五年，不知怎么四爷爷心血来潮，酿好后封了几坛酒，说过段时间就可以喝了，却不料在麻姑镇修桥时，桥梁失衡，落在下面正指挥搬运沙石的四爷爷头上。
后来调查，说是有人故意安排。那几坛原本过段时间就能喝的酒，就此放了近十年。原本爷爷想把四爷爷和四奶奶葬一个坟里，齐秉昆说了一句四爷爷有心病，便将四爷爷葬在四奶奶的对面，两两相望。
牧云转回身，在暗黑的夜里跟齐烟山肩并着肩，左手却仍在齐烟山手里，轻声问了句，一辈子只够爱一个人？
齐烟山笃定地回道，时间慢的只够一辈子。两人再不言语，只是紧紧握着手。
张荽回家后过去看了看齐秉锐，见齐秉锐站在桌子前，嘴里呼呼喘着粗气，左手扶着桌角，右手拿着一支软性狼毫，在纸上龙蛇飞舞，却是诸葛亮的《后出师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张荽倒了杯开水放在桌子上，默默叹了口气便走回自己的房间，推开门进去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的抹起了眼泪。
不一会儿，听的外面有说话动静，赶紧抹干了眼泪，走出来看看，只见苏瑾和抱着那一坛酒和韩意一块进来了，张荽一边笑着问道怎么又给搬回来了，一边连忙让到客厅，齐秉锐闻听动静，也出来到了客厅，吩咐张荽沏茶，然后看着苏瑾和道怎么才约好来拼酒，这么快就找上门来，真是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啊，想当年哪个儿郎敢如此，非得把他灌倒三五天起不来。
苏瑾和哈哈笑道，就欺负你现在。
齐秉锐睁大微胀的眼皮，怒声道，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苏瑾和敛神不语，看了眼张荽和韩意，张荽转身拉着韩意去她屋说要去说说话，韩意叹息一声，跟着去了。
苏瑾和等二人走了，才又看着发怒的齐秉锐道，我不能让你没有念想，你想着把齐四爷的酒搁我那，你想着把齐烟山放给我，门儿也没有，我这才琢磨明白，你要让我看着管着也不是不行，那也得等您老百年，就那也得是齐烟山站起来顶着。再说了，齐四爷一辈子好汉，这留下最后的一坛酒，咱们喝也就喝了，但是不能放我那败坏了，这个罪可太大了，齐老，你可不敢坑我啊！
齐秉锐在椅子上坐着，腰颈挺直，默默端起茶杯，垂眉遮目，三饮入喉。然后起身，在客厅的墙上摘下一把放置许久的琴箱，打开之后调弦试音，这把是老四最钟意的玩意儿，我也知道你会玩这个，等有空教给烟山，我们四个也算是抖尽了箱底，至于其他的，就看那小子个人的造化了。
说罢递给苏瑾和。
苏瑾和接过来，入手略沉，紫檀琴筒，雕木花窗，蟒皮琴膜，琴杆也是紫檀木，试了试音调，银质琴弦，幼竹系上白色马尾做成的琴弓，俱是上上品，音色正，音质干净，调试完毕，苏瑾和便调整好坐姿，架好二胡，低沉发音，中途哀怨，至最后大悲大愤，一曲悲歌《处世难》悠悠洒下，齐秉锐沉默不语，听着二胡，望着窗外的黑暗。
正在另一个房间里聊天的两个女人也停下来，听着这悲咽的琴声，想着心中的凄楚，陷入到无尽的沉默中。
齐秉锐又把苏瑾和喊到他的房间，指着书架笑道，哪怕时时拂拭，也仍是沾染上尘埃，保有初心最难啊，我们兄弟四个，除了老四，都乱了初衷，所以我们时时提醒着老四，老四也是嘴上笨拙，心里亮堂，那可是藏了满肚子的锦绣，可惜却未成文，我和老二老三也时常念叨，每每提起，他俩虽嘴上不说，却心里怨着我呢。他总共留了五坛酒，说四坛酒归我们四个，另一坛是留给打小就跟他最亲的齐烟山，那四坛酒我们没脸喝，就年年倒在他坟头上了，另外一坛谁也不敢动，就等到今天。苏瑾和听着，不敢言语，只是盯着桌上墨还未干的字。
那坛酒终究是留下了，苏瑾和临走时已然站不稳了，趔趄一下，嘟囔道早知那酒后劲那么足就不送过来了，还挨了一顿骂，背着琴箱拿着齐秉锐刚写就墨宝的韩意赶紧上去扶住，顺势又在苏瑾和腰间掐了一把，苏瑾和一瞪眼，掐我干嘛？齐秉锐呵道兔崽子，赶紧走，看见你就烦，然后转身回屋，张荽等二人走出老远，才返身回了客厅，又给续上茶，看着靠在单人沙发背上闭目养神的齐秉锐道爸，您没事吧？齐秉锐冲着张荽摆摆手，人老了，不服也不行了，休息去了，明早还得折腾那个小兔崽子呢，也就这么点乐趣了。等烟山回来，让他明早再上山一趟，把老三喊下来，另外把老二也拉过来，老了老了就要多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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