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时辰,太医才来,慕笙的体温是越来越高了,额头是越来越烫了。芍药把太医请来时,夜黎正把鸡蛋放在慕笙额头上。
“微臣参见夙安公主。”太医提着百药箱,低头行礼。“你起来。芍药你来得正好,你的厨艺不错,帮我看看这蛋有几成熟了?”夜黎招呼着,猛然想起自己请太医来是为了给慕笙看病的。“太医,这位公子着了风寒,你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太医起身,目光落在夜黎的筷子上。“公主,这位公子着了风寒,您还是不要把鸡蛋放在他的额头上为好。”太医不知道此话当讲不当讲,万一惹怒了夙安公主可能会小命不保。夜黎蹙眉:“不放在额头那放哪儿,难不成放你头上?”
说完,就夹起鸡蛋作势要放到太医头上。“微臣不敢。”太医垂着头跪了下来。夜黎坐到椅子上手里握着一盏茶,云淡风轻地说:“你快点救他,若是他没命了找你问罪。有什么事你就对芍药和月梨说。啊——方才玩累了我睡一会儿,千万不要让人打扰我啊。”后一句是对芍药和月梨说的。
太医点点头,站了起来,给慕笙诊脉。夜黎则是躺在贵妃榻上昏昏欲睡,芍药和月梨伸着脖子看着太医诊脉。
韶华郡主夜枢穿着水蓝色曳地长裙,披着雪白貂裘,三千青丝梳成花髻,鎏金穿花戏珠步摇在风雪中尤为璀璨。她的身后跟着六个宫女,穿着不凡。因为夜枢正值及笄之年所以更爱漂亮,清秀的脸蛋被胭脂水粉一弄就变得浓妆艳抹、花枝招展了,就像盛开在风雪中的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
路过碧园湖,隐隐约约听到阵阵悠扬婉转的琴声,琴声时高时低,时快时慢,半是欢喜半是哀伤。碧园湖中心有一处亭子,叫仙居亭。早晨,碧园湖中心的亭子周围都会有一层淡淡的薄烟,就像是仙气缥缈,故名仙居亭。
夜枢问身旁的一个婢女:“那是谁人在抚琴?”因为韶华郡主住的偃月居与碧湖苑相隔甚远,坐轿辇也要几个时辰,所以夜枢很少去这里。上次因为夜枢说错了话被皇上禁足在偃月居,今日好不容易才被释放出来。
婢女看着亭子里那一袭白衣,就知道是谁在抚琴了。“郡主,宫中只有一人素爱白衣,喜欢清静,那便是二公主。”婢女不敢直呼二公主的名字,“二公主的琴技高超,出神入化,宫中无人能及。”闻言,夜枢扬起手掌,在说话的婢女脸上落下了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婢女被夜枢一掌打翻在地,嘴角残留着血丝,脑中嗡嗡作响,却还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夜枢。
“哼,无人能及?笑话。想当年本宫一曲动京城一曲名天下,夜婳这个丫头片子不过才6岁也敢与我匹敌。还真是子凭母贵啊,夜婳她不过投胎比我好一点罢了。长的一副狐媚子相惯会勾引男人,现在仅仅只是6岁,那要是及笄了可了得!”夜枢眼里燃烧着妒火,满肚子的火气就向着那个被掌嘴的宫女发泄。
夜枢一脚踹向宫女的肚子,将后面的一群宫女吓得脊背发凉。夜枢看向身后的一干宫女,质问道:“二公主她……是何时开始练琴的,为何之前我不知道她在此处练琴?”“回郡主的话,二公主是在您被禁足的时候开始练琴的,每日卯时三刻携凤尾琴乘舟到仙居亭抚琴,近日来二公主的琴音大有长进,琴技更为纯熟。”在那么多宫女里也就只有夜枢的贴身侍女采洁敢说话了。
“呵呵,在本宫被禁足的时候练琴,专找本宫不在的时候练琴,夜婳这个贱人是存心与本宫作对么,她想要与本宫争夺皇上的青睐,本宫就偏偏不让她如意,本宫就毁了她的凤尾琴。”夜枢恨得咬牙切齿。
太医皱皱眉,示意月梨和芍药出去说。“这位公子着了风寒,好在无性命之忧,你们随我去太医院拿药吧。”太医看了看夜黎,“恕我多嘴问一句,男女授受不亲,那公子与公主同处一室,他们是什么关系?”月梨听罢,道:“于太医,此事不可妄谈,还是装作视若无睹的好,免得招来杀生之祸。太医,你在宫中也算是个老人了,这点道理应该懂的。公主不喜欢别人议论她的事。”太医只好闭嘴。
次日,大雪依旧,雪花纷飞。趁着清晨,夜黎高高兴兴地出门去,一出沁澜殿就撞到了一堵肉墙。刚想发火,却见九王爷含笑看着自己。“黄毛丫头,怎么没看清楚就撞了过来。”九王爷夜澈不过16岁,生得俊俏,明亮的眼睛如同小鹿斑比,虽然年长了些,但皮肤还是很稚嫩的。他爱开玩笑却从不滋事,光明正大的嘲讽别人却只是点到为止。
“皇叔,你说得不对,我的毛发分明是黑的,不是黄的,你怎么能黑黄不分呢?”夜黎看看自己垂在肩膀上的头发,生怕他们会突然变黄。夜澈朗声笑了起来:“哈哈,明儿就是你的生辰了,皇兄已经差人去准备了,我先问问你,你喜欢什么?”
夜黎脑中闪过多种自己喜欢的东西:翠玉豆糕、百合酥、桂花糖蒸栗粉糕、绿豆凉糕……
“我要你腰间的玉佩。”思量片刻,夜黎道。夜澈看看腰间的碧玉滕花玉佩,又看看夜黎恳求的眼神,索性摘下玉佩放到夜黎手心里:“送给你。”
这玉佩原是韶华郡主的,三个月前韶华郡主撞见了夜澈便把这玉佩送给他,夜澈以为这只是交换东西的游戏就将手中的玉笛赠予夜枢,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韶华郡主一直以为夜澈对自己有意思,心想这玉笛与玉佩便是两人的定情之物。
夜澈看看夜黎,她只穿了一件清凉的长裙。夜澈接过侍女递过来的锦帽貂裘,穿戴到夜黎身上。夜黎愣愣的看着夜澈再次将自己早想摆脱的貂裘披到自己身上。
又是貂裘……现在我都有些怨恨貂裘了,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而且每个人都想要披到我身上!夜黎愤懑地想,不过这玉佩系在腰间感觉全身冰凉,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头晕眼花了。
待夜澈走后,夜黎又折回了自己房间里。那个男子正躺在床上,呼吸极不平稳,神情安详。
慕笙的这张脸只是副好皮囊,就算再俊朗又能怎样,又不能当饭吃。况且他不是金丝雀不能永远待在皇宫里,所以这张脸只能看一时不能看一世。再说夜黎才7岁,她只懂得玩心中没有儿女情长,若慕笙是糕点夜黎还会正眼看他,可慕笙不是糕点那么夜黎就不必理他了。现在慕笙最大的用处就是额头可以蒸鸡蛋。
月梨此刻正在煎药,芍药蹲在一旁拿着扇子扇火,一股浓郁的药香从药罐子里飘出。“月梨姐姐,这药还要多久才能好啊?”芍药不耐烦地伸了个懒腰。月梨瞥了她一眼:“别急,还剩半个时辰呢。”芍药默不作声,拿了一把矮凳子坐下。“月梨姐姐你坚持一下,我先打个盹儿,等会儿就来替你。”说完就耷拉下脑袋睡着了。
夜黎正好过来巡查,发现芍药正在偷懒,便返回房间,再来时手里拿着一支蘸了墨的毛笔,她像鬼魅一般飘来,在芍药无知无觉的时候走到她身后,夜黎诡谲一笑,在脸上写了一个“猪”字。月梨抬头,夜黎很快又闪身出去。
第二日便是夜黎的生辰了。一大早芍药就生气地走进来,不满地对夜黎说:“公主,你又在我脸上写字,要不是我发现得早,我就要被万人耻笑了。”“让你煎药你却睡觉,这只能是你活该。”夜黎淡淡地说,“替我梳妆吧,别磨蹭了。”
月梨把夜黎的头发梳直,芍药拿了一把簪花在月梨的头上摆弄摆弄,最终还是放下了。月梨给夜黎梳了十字髻,别了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戴上累丝镶宝石玉兔衔仙草发簪,着了一件翠竹纹浅色长裙,右手戴上羊脂玉玉镯,左手又是一个闪闪发光的金镯。芍药拾起眉笔给夜黎画眉,勾勒眼线,抹了点胭脂涂在她脸上,让她抿了一口红纸。因为夜黎的皮肤本来就很白,但现在不是那种苍白了,气色更加红润了许多。
慕笙的意识很混沌,喝了最后一包药却还是不见醒来。
“我为什么这么善良呢,竟然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带进来。算了,毕竟你待在哪个地方都不安全,明日我就把你送到夜婳那儿去。”夜黎伸手想要碰他的额头看看他有没有退烧,却被慕笙一手抓住。“你……在干嘛?”慕笙磁性的声音响起,萦绕在夜黎耳畔。
夜黎佯装笑脸:“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好一点。”“好一点……”慕笙猛然清醒,蓦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倾城绝色之姿,沉鱼落雁之容。“我这是在哪儿,你是谁?”慕笙皱眉,夜黎也蹙眉。“我不过就梳妆打扮了一下你竟然就不认得我了,你不会着了风寒生了一场病就失忆了吧。”为了试探慕笙精神正常不正常,夜黎问,“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慕笙。”慕笙这次是彻底清醒过来了,“你是谁?”夜黎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这是皇宫啊,确切地说,这是在我的寝宫,我叫夜黎,是夙安公主,以后你见到我必须行礼。”“我不姓李,我姓慕。”慕笙冷冷的回答。
“算了你还是别行礼了。我只问你你来皇宫作甚?”夜黎充满期待的望着他。慕笙说:“我……”
芍药踱步走来:“公主,魏公公说扶鸾宫的生辰宴快要开始了,请公主快去吧。”“行,我这就去,你快去准备轿撵。”夜黎难得这么温柔,“你在我的沁澜殿内可以四处走动,但是不能出去,你毕竟来历不明,宫里头的人断不会留你在宫中。”
缓步走出殿外,动作皆是规规矩矩,那一举手一投足都落在慕笙的视线内,可他却任然不为所动。夜黎坐上轿撵,端坐其中,月梨和芍药跟在后面。风雪落在月梨和芍药的发丝间、肩膀上都落了雪花。
夜黎何尝不知这宫中险恶,此次去扶鸾宫肯定是凶多吉少。她是嫡公主,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有她在一天,那些妃嫔必定会为了自己女儿的荣华富贵和自己的地位加害于她一天。
皇后徐氏就夜黎这么一个女儿,若是没了夜黎的话那么皇后必会失宠,那么其它嫔妃光芒万丈的日子就来了,废后还不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那些宫中妇人或许会在夜黎的汤水里掺毒、食物里下药,上次的华太医就是受人之命诬陷于夜黎。夜黎的弟弟就是被人害死的,因为有人在徐皇后的饮食里下药,导致徐皇后难产差点致死,若不是她福大命大怎能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
夜黎没有忘,她也不敢忘,那是一条人命,鲜活的生命!
宫中母凭子贵,若是徐皇后诞下龙子的话方可一世无虞,若是徐皇后生下公主也能讨得皇上欢心。
轿撵被放下了,稳稳的落在地上,月梨见夜黎迟迟未动,紧闭双眼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轻声唤道:“公主,到了。”“到了……扶鸾宫?”夜黎问。芍药担忧地问:“公主你怎么了,当然是扶鸾宫啊。”
“嗯。”夜黎睁开双眼,扶着月梨的手走到溢辉桥前。
扶鸾宫金碧辉煌、碧瓦朱甍,就算是先帝下令建造的,扶鸾宫也依旧崭新,丝毫不减当年之风采。四周没有一根杂草,唯有两旁放置着两个香炉。一座大理石砌成的石桥是通往扶鸾宫的唯一通道,石桥的扶手上雕刻着双龙戏珠的图案,石桥下是一泓碧绿的湖水,偶尔能看见几只小鱼在水中穿梭。
柳昭仪柳黔站在溢辉桥上,浅色长裙曳地,风姿绰约,肚子微微鼓起,视线落在桥对面衰败的柳树上。想必这就是淡妆浓抹总相宜吧。平日里柳黔穿的都是华服,画的都是浓妆,今日却在夜黎的生辰宴上穿白衣,头上竟连根簪子都没有,脸上不施粉黛,也不知是何居心。
夜黎轻唤一声:“柳娘娘。”柳黔听到了,侧头去看夜黎,“公主。”柳黔笑脸相迎,但笑里藏刀。夜黎与她一同站在桥前观望远方的柳树。
“柳娘娘为何站在溢辉桥上紧蹙眉头发愁,是有什么烦心事么?”夜黎似是不经意地问起。柳黔支开话题:“公主你看,远方的柳树身姿绰约,在风雪中也能傲然挺立,好不美丽。”
“这柳树再好看也只是残枝败柳,不比在春日里盛开的桃花娇艳,也不比苍松翠竹坚韧挺拔,虽说身姿绰约,让人想要怜香惜玉,却还是不及桃花芳华。都说逃之夭夭,灼灼其华。柳娘娘螓首蛾眉,倾城绝貌,见识不凡,娘娘觉得是桃花好看,还是柳树不及桃花好看?”
这两个选择都是一样的。
柳黔依旧笑着:“本宫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公主何必这么在意,伤了和气就不好了。”“是啊,伤了和气就不好了。今日是本公主生辰,原是喜庆的日子,人人都盛装出席本公主的生辰宴,可唯独有一人以素衣相见。”夜黎冷声道。
两人用“本宫”“本公主”的称呼,显得两人疏离了不少。
月梨催促道:“公主,生辰宴快开始了,公主应该进去了。”“月梨姐姐,你先在此候着,柳娘娘都不急,我还急什么。”夜黎接着跟柳黔说,“柳娘娘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屡屡犯上之而不知悔改啊,其实一个人的脸皮要多厚就要取决于她的心有多狠。”
听到这话,柳黔的青葱玉手猛的握紧。
这言语是在顶撞柳黔。柳黔出生门阀贵族,16岁便入宫,侍寝半月封了昭仪,前一个月刚刚得知怀上龙胎,皇上夜桦打算等柳黔生出皇子就把她封为柳妃。因柳黔怀有龙嗣,不能侍寝,皇上便去了温贵妃那儿。柳黔嫉妒,后宫之人都要与她争宠,她不能允许。初入宫门她是清汤寡水、素衣裹身,可是当从前的柳婉仪死了之后,她便是山珍海味、华服裹身。甚至屡屡冒犯徐皇后,最后是加害于徐皇后。
徐皇后在夜黎睡觉的时候都会说出宫里人为难欺负自己的事,而夜黎并没有真正睡着,徐皇后受的委屈她都听得一清二楚。徐皇后知道是谁害自己的孩子的,夜黎也知道。
柳黔没有料到,夜黎不过是一7岁女童,竟如此有心计,或者说这不是心计,而是夜黎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本公主先进去了,柳娘娘保重身体,千万不要让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差池,因为皇宫里未出世就被扼杀的孩子太多了。如果柳娘娘不怕痛,那么那些未出世的孩子里也不差他一个,轻便。”夜黎看看柳黔的肚子,没有接着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