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阳,没有一片雪花掉落,尽管是这样,却还是不禁让人打了个寒颤。昨日还是大雪纷飞,今日却是阳光普照,人人都说春天的天气就如孩子的脸,善变,可是亲身感受一下,冬日也是如此。纵使冬日的天空很短暂,但有半空中的暖阳作伴,倒也不觉得乏味。
夜黎心情愉悦,吩咐侍女月梨拿了一把椅子,自己独自坐在沁澜殿里晒着太阳。夜黎双手抱着紫色浮雕手炉,身穿月白蝶纹百皱长裙,外披浅色裘衣。虽然夜黎只是七岁孩童,但是打扮得却像个大人。
这才晒了不一会儿,夜黎感觉头部一阵眩晕,而后便晕倒过去了。那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愈发透明,像是快要从人间蒸发了一般,远处看只能看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月梨慌忙地看着夜黎,伸手碰了碰夜黎冰冷无比的手,似是想到了什么,喊道:“来人啊,公主昏过去了,来人啊——”
侍女芍药从御膳房端了一盘梅花香饼给夜黎尝尝,刚步入殿内就见夜黎半透明的坐在椅子上。“公主!”芍药手中的梅花香饼应声落地。月梨见芍药来了,忙说:“公主晕倒了,快去叫太医。”芍药呆愣地点点头,跑向太医院。
太医跪在夜黎的床榻前,伸手替夜黎把脉。殿内还坐着夜黎的母后徐皇后和温贵妃。太医思忖片刻,转身对皇后说:“微臣无能,请皇后娘娘恕罪。”“公主怎么了?”温贵妃急切道。太医胆怯地回答:“公主现在已无大碍,可是公主……公主她根本没有脉象,也没有气息。微臣行医多年,头一回见到这等怪事。”
“怎么可能?”徐皇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太医,“本宫怀胎九月生下了公主,如今你说她安然无恙可为什么会没有脉象没有气息。华太医,你莫不是在欺骗本宫?”“微臣不敢。”太医直言不讳,“皇后娘娘,夙安公主自小体弱多病,如今又出了这种乱子,此乃异象。微臣认为,为保皇宫太平,应当即刻将公主这等不祥之人送出宫去。”
徐皇后怒目圆睁:“华太医,你是活腻了吗?竟敢污蔑本宫的女儿!公主自幼便体弱多病,比其他人都要正常,况且她才七岁,你却说她是不祥之人。本宫很想知道,公主如何不详了?华太医,看来你脖子上的东西是放得太久了啊,来人呐,将这佞臣拖出去乱刀砍死了!”
话刚落,立刻就有两名侍卫将华太医拖走,任凭华太医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他扯着嗓子哭喊道:“皇后娘娘,公主确实是不祥之人,万万不可将这种人留在宫中啊,皇后娘娘……”声音愈来愈远,渐渐了没了动静。
温贵妃安慰道:“姐姐消消气,何故为了这种杂碎气坏了身子。依妹妹看来,若公主是不祥之人,那华太医便是祸国妖星。不过,华太医年老体迈,平日里也是低声下气,贪生怕死的。为何今日处处针对公主,非说公主是不祥之人。姐姐不觉得事有蹊跷吗?妹妹怀疑,是有人指使华太医这么说的。”
徐皇后并未说话,只是坐到夜黎的床榻前,握住夜黎冰冷的手。“我的夜黎正值髫年,在这深宫中无欲无争,从未与人发生争执。到底是何人想要加害于她,赶她出宫?”
皇上闻讯而来,看着自己的女儿面无血色的躺在冰冷的床上,心如钝刀划过一般,隐隐作痛。听见脚步声,二人这才发觉皇上已经来了沁澜殿多时了。徐皇后与温贵妃起身行礼,皇上远远地看着夜黎苍白的侧颜,淡然道:“起来吧。”
“谢皇上。”两人起身。皇上问:“黎儿得了何病?”“臣妾不知,此事还得问黎儿的贴身侍女。”徐皇后让自己的侍女把芍药和月梨叫来。“你们是公主的贴身侍女,当时可有看见什么吗?”温贵妃仔细打量芍药和月梨。这两人长得倒是挺标致的,一看就是两个聪慧丫头。
月梨和芍药相互对视一眼。“当时,公主正在晒太阳,片刻之后,公主的身子变得透明起来,奴婢这才发觉不对劲,便让芍药去请太医。”月梨说道。皇上纳罕道:“哦?人的身子怎会变得透明,莫不是要人间蒸发了。”
“皇上,黎儿她需要安静养病,咱们还是出去吧。”徐皇后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温贵妃。察觉到徐皇后的眼神,温贵妃也识趣起身。“臣妾告退。”
待所有人都走了,夜黎蓦地睁开双眼。她很早就醒了,听到温贵妃的声音就继续装晕。夜黎不喜欢温贵妃,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未出生的弟弟就是温贵妃下药害死的,只是当时温贵妃得宠,纵然总是有嫔妃在皇上面前说温贵妃的劣性,皇上却还是像以往一样宠幸温贵妃。所以,徐皇后觉得在温贵妃得宠的时候说她的不是,岂不是讨个没趣儿吗,她要等温贵妃落魄的时候落井下石。
殿外的阳光还是那么温暖,普照众生。夜黎打开门,一缕阳光射了进来,夜黎顿时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四肢瘫软无力。察觉到身体的异样,夜黎急忙把门关上。
几个时辰前还能晒晒太阳,现在竟然连阳光都无法接触了。在冬日里,夜黎觉得再多的温暖也不比寒冰好。她可以脱去裘衣,只着一件月白蝶纹锦衣在雪地里行走。夜黎倒是盼着下雪。
是夜,下起了小雨。
一身穿蓝色锦衣的慕笙披着深色蓝纹斗篷,脚踏黑靴,腰间佩长笛,一头墨发被银冠束起,手上拿着绳索。慕笙的脸棱角分明,深邃的双眸射出精光,他才十二岁,却像是饱尝人间疾苦的男子。慕笙喊道:“啊,皇宫的碧瓦朱甍,我来了!”
为了不让人发现,慕笙戴上银白面具。
慕笙将绳索的一头帮在自己的腰间,将绳索抛出,索钩落在了对面的屋檐上,却又立马滑落下来,慕笙打了个趔趄,一时没站稳也跟着摔了下去。措不及防地摔在地上,慕笙发出一声闷哼,他的肋骨都快摔断了。
“我的腰哇。”慕笙手撑着地面,爬了起来,“我这是掉到哪个宫里头了?诶,这宫殿一点也不壮观啊。”雨后的地板尤为湿滑,稍有不慎就会失足摔倒。慕笙刚站稳,抬脚却踩了个空,从高高的石阶上摔了下来。
“嘶——”慕笙的左腿被石阶上的小石子刺伤了,银冠也被摔丢了,现在的慕笙没了刚才的风流倜傥,一头墨发散乱地披在脑后。慕笙的腿不住的滴血,血滴在地上尤为显眼。“早知道就不来皇宫玩了,我的腿啊……”
现在慕笙的左腿仿佛失去了知觉,不停使唤,膝盖骨被划伤了,皮开肉绽。
夜黎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提着宫灯,小心翼翼地走在湿滑的瓷砖上。若不是月梨说天凉,非要让夜黎在夜晚出行时披上斗篷,夜黎也不会披着厚重的斗篷笨拙地走在路上。夜黎腰间系着碧玉滕花玉佩,苍白的脸上倒是添了几分红润。夜黎才七岁,斗篷遮住了头便只露出一张脸蛋了。乌云蔽月,大地一片黑暗,唯一的亮光就是夜黎举着的一盏宫灯。
这次离开沁澜殿出来透透气,夜黎没有带一个侍女,只是叫了比自己小一岁的公主夜婳,但是月梨和芍药不放心她们俩,还是偷偷的跟在了后头。
夜婳是温贵妃的女儿,生得极其精巧,如精工雕刻般,美得出神入化。夜婳的眼睛比夜黎大,睫毛比夜黎长。因为自己女儿比徐皇后的女儿好看,所以温贵妃在心中暗自得意,但是在徐皇后面前也只能自作卑微。夜黎自知容貌不如夜婳,也不攀比。小孩子家家的只懂得玩,对容貌这事儿并不上心。
今日夜婳还是穿着自己最喜欢的白衣,格外素雅。
“姐姐,为什么我们不在白天出来,非要在晚上走着阴森森的小路?”夜婳对这个全然陌生的环境感到害怕。“夜婳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夜黎的这句话给了夜婳十足的安全感,但她还是紧紧握住夜黎的手臂。
一路上静悄悄的,身后似乎传来了脚步声,两人慢慢地走,后面的人也慢慢地走,双方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夜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拽着夜婳停下脚步,后面也就没了脚步声。夜黎警觉,对夜婳耳语:“后面好像有人,我去会会那人。”“姐姐,不要丢下婳儿一个人,婳儿陪你一起去。”夜婳跟在夜黎后面。
听这声音,不是像在地上行走,反倒像是在屋顶上行走。
“你是谁?我知道后面有人,你快出来,不然我放狗来咬你。”夜黎转身朝着黑暗处大喊,稚嫩的童音在空旷的小道里回响。慕笙自知被这两个孩童发现了,便也不再躲藏。他道:“你们两个倒是不简单,听力过人。”
听这赞赏带有磁性的声音,两人原以为会遇见一个俊俏公子,没想到……
夜黎拉着夜婳转身,毫不避讳地说:“妹妹,这个人好丑啊,脸还是银色的呢。我以为是个好看的兄台,没想到这人是这副德性,真是太对不起老天爷爷了。”“嗯。”夜婳附和道,“姐姐,我也是这么觉得。婳儿的皇兄们亦或是俊俏,亦或是妖媚,亦或是霸气侧漏。这个男子的脸是银色的,果然不是正常人。”
两人肆无忌惮地说着,以为自己声音很小慕笙不会听见,可是这夜黑风高,鸦雀无声的要想不听见什么也难啊。好在慕笙宽宏大量不与这两小童计较。
“喂,你们知道皇上的寝宫在哪儿吗?”对小孩子,慕笙从来不尊敬,更别说怜惜了。夜黎怒了,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人敢这么同她说话,她可是皇太后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物,就连摄政王也得对夜黎敬而远之,面前这无名小卒竟然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你。”夜黎目光犀利地盯着慕笙,“你是不是觉得我比你矮而且是个孩童所以你就不把我不放在眼里,这位兄台莫不是那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一出生就是现在这般大。兄台这般跟我说话是全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了。人长得丑不要紧,要紧的是心不能丑。”
这句话是激怒了慕笙,他用手指指了指自己:“你说我长得丑。呵呵,我还从未听过这种玩笑。敢问我哪里丑了。我看你穿着不凡,应该是皇家的人,照理说你这么小不可能是宫女,那么一定是哪个王公权贵的女儿吧,但是言行举止难登大雅之堂。”说完,慕笙又看了一眼一直躲在夜黎身后的夜婳。
“你后面这位面容俏丽、清新脱俗,有一国之母的风范。打扮得雍容华贵。”闻言,夜婳娇羞地垂眸,露出了满意却腼腆的笑容。夜黎挥挥手:“行,我带你去找我父王,跟我来吧,只求你别再念念叨叨了。”“劳烦你带路了。”
下一秒,夜黎神色一变,将宫灯丢到地上,拉起夜婳的手撒腿就跑,一脚踏入黑暗之中。慕笙觉得夜黎把宫灯丢到地上是留给他的,便捡了起来行走在小道上。
深夜,下起了雪,慕笙没别的去处,只能睡在屋顶上,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肚子隐隐作痛,许是着凉了肚子痛。而慕笙不知道,他睡在的是沁澜殿夜黎住处的屋顶上。夜黎睡在温暖的床榻上,进入梦乡。
第二天,夜黎起来,外面已是满地的积雪。
“芍药姐姐,下雪了,终于下雪啦。”夜黎高兴得手舞足蹈,前脚刚要迈出去,就被芍药给拉了回来。芍药给她披上斗篷,嘱咐道:“公主可千万别受了寒,负责奴婢的脑袋就不保了。”夜黎高兴地跑出去,月梨呼唤道:“公主,还没梳妆呢。”
“我不梳妆啦,我要玩雪,你们也出来一起玩吧。”大雪里只剩下夜黎清脆的童音。夜黎调皮地把雪球砸向屋顶,又屯了一块大雪球想要往上抛,可无奈身子小拿不动这么大的雪球,反倒往后一倒,栽进雪球里了。芍药赶忙跑出来撑起油纸伞给公主遮风挡雪。
指不定等会儿会不会下冰雹呢。
月梨把手炉拿来,递给夜黎:“公主别冻着了,当心生冻疮,那可不好受啊。”“谢谢月梨姐姐。”夜黎没有接过手炉,而是转身抱起自己堆的大雪球往里屋走。
一个脸上有婴儿肥、全身肉嘟嘟的小女娃抱着个大雪球在雪地里笨拙前行,实在是可爱极了。
“诶,公主你这是要做什么?”芍药跟在夜黎后面给她撑伞,“当心摔着,那可就大事不好了。”“我要把雪球放到我的床上,我要睡在雪堆里,那样我在冬天就不会感觉头晕乎乎的啦。”夜黎憋红了脸,抱着雪球进了屋。
月梨阻止道:“公主,这可使不得哇,您要是把雪球扔到床上去,那夜里会着凉的啊。”“那我把雪球放毯子上玩行了吧。”夜黎做出让步。
慕笙全身僵硬地躺在屋顶上,嘴唇泛白,整个人毫无血色。“咳咳。”慕笙咳出声来。
夜黎听到屋顶上有动静,叫月梨和芍药拿了一把梯子来,自己则在月梨和芍药的保护下爬上了梯子。夜黎无所畏惧,一直往上爬,最后一跃跃到屋顶上。
屋顶上,慕笙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积雪,不仔细看是看不出这里有个人的。夜黎没看到有人,于是上前一步查看,这屋顶上湿漉漉的,夜黎一不小心就滑到了,扯着慕笙的衣角滑了下去。守在下面的月梨和芍药早有准备,却不想掉下来的是两个人,便一个抱住一个摔倒在雪地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但是一夜之间雪也堆积了不少,所以月梨和芍药摔倒在地上也没有什么大碍。
“公主,这人是谁?”月梨看着怀抱中的慕笙,问道。“他……是。”夜黎上前一步将慕笙脸上的积雪扫到一边,仔细一看,慕笙的脸上依然戴着银白色面具,“他是我昨天晚上看见的兄台。”夜黎吩咐道:“月梨姐姐,他发烧了,快把她放到床上。芍药姐姐,你快去传太医。”
月梨是皇太后身边的人,干活起来自然要比芍药麻利些。月梨抱紧慕笙,将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还不忘掖了掖被子。月梨把慕笙的面具摘下,熟练地把手覆上他的额头,滚烫滚烫,手却是冰冷入骨的。之前夜黎发过一次高烧,不过是冬天月梨和芍药怕她冻着,一直给她加被子加被子,当时的夜黎还小什么也不懂,自然也没拒绝,月梨半夜起来才知道夜黎发烧了,不过夜黎是热得发烧了。
接到了命令,芍药撒腿就往殿外跑,途中不慎被绊倒摔在雪上,吃了几口白雪才踉踉跄跄地起身接着跑。芍药自幼就跟在年昭仪身边,后来才到的沁澜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