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文化组内部接二连三地发生矛盾与争执。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这不是个人之间,更不单单是以于会咏为首的创作组与狄福才及电影组之间的矛盾,而彻彻底底是两个阵营间,源于路线和原则的不同,而产生的不可调和的深刻矛盾与尖锐斗争。
这天下午,何云拿着一叠材料敲了敲狄福才办公室的门,可里边并没有回应,他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着的门往里一瞧,原来没人。他刚要回头打算待会儿再来,可忽然看到狄福才脸色铁青,气哼哼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啦?气急败坏的,这是谁招惹你了?”
“你来得正好,走,进去说。”
两人一起进了屋,关上门。何云放下手上的文件,从桌上拿起老狄的水杯走到暖壶前,弯腰提起暖壶倒了杯水递给他,“先喝口水消消气,这是刚到的文件,放在这儿啦,你看完再往下传阅吧。”
狄福才接过水杯并没有喝,却黑着脸气鼓鼓地念叨:“他们敢这样做,这也太胆大妄为了!”
“胆大妄为?嗨,现在这样的人和事不稀奇。你没听红卫兵唱: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上谁也不怕谁;还有造反派时常喊的什么:打倒牛鬼蛇神,废除陈规戒律,革命有功,造反有理……所以你根本没必要与胆大妄为之人真动气,气大伤身。”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今天你在场就不会在这儿说便宜话了。”
“好了,咱们别斗嘴!他们又怎么了?到底什么事让你动这么大的气啊?”
“还不是因为片头字幕的事嘛!创作组的于会咏那帮人,非要在样板戏片头打上‘永远跟着××同志干革命’的字幕。今天会上就是再议这个事,你也知道摄制组负责人、导演个个都是人微言轻,有谁敢反驳他们?索性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当时只有我明确表态反对这么做,可最后表决,他们仗着人多,来了个少数服从多数,结果除了弃权的,我就成了孤家寡人的少数派。我气不过,临走时也没饶了他们,就丢下八个字,‘你们要写,责任自负。’”
“把话说到了,你已经尽力了,就别跟他们较劲啦。我琢磨着只要没封镜,这事儿就没完。”
“你是说封镜之前还有回旋余地?”
“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他们如此肆无忌惮,难道不会得逞吗?”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只要心里有鬼,就上不了台面,不信你等着瞧啊。自打遵义会议以来,人们都认同跟着主席干革命,她这个旗手要是同意让于会咏他们这么明目张胆地干,就等于是非要跟主席争个你高我低,那能有好吗?再说,如果真要这么做的话,总理那关他们也过不去啊!”
“对啊,这一层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是你小子脑瓜子灵,遇事沉着冷静,胆大心细,比我有谱。”
“你就是个直肠子,又是从部队来的。文艺界本来就比部队复杂,日子呆久了你也会习惯遇事多动脑筋的。不过,现在问题是有些棘手,咱们与创办的矛盾已经日益紧张,已然是剑拔弩张,公开化了,而且人家有后台,三天两头找茬儿告你的状,以后的日子肯定更不好过。所以依我的主意,咱先来个缓兵之计、迂回战术。如果还不行,你就干脆跟汪书记说说,把你调回8341吧。”
“那怎么行,是中央领导亲自点的将,把拍样板戏片子的任务交给我了,现在正在节骨眼儿上,我怎么能当逃兵回部队呢?”
“对啊,正是为了不让你当逃兵,我才主张缓兵之计、迂回战术的,等你完成了任务,到那时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老何,你到底想作甚?”
“搬家!而且越快越好。地方我已经找好了,中影公司楼上,你看咋样?”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咱惹不起可躲得起。这真是个好主意,我看行。兵书有云,三十六计走为上。就依你,咱把电影组从虎坊桥搬走,省得都在一个楼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后南辕北辙让他们找咱们都难,看他们还能作甚。”
“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我的直觉告诉我没那么简单,过招这才是刚刚开始,不过这么做近期最起码也能少生一些是非、耳根清净一点儿啦。”
“管不了那么多啦,先顾眼前吧。”
“好,既然你也同意,咱说干就干,我这就去安排,明天收拾,后天搬家。”说完何云兴冲冲下楼忙自己的去了。
两天以后,这文化组真就分了家,电影组一行人独自搬去了小西天,从此后与创作组分道扬镳,平时不是非得聚首时更是老死不相往来,但正如何云估计的那样,事情并没那么简单,形成这种格局后也同时埋下了祸根。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一晃眼又是一年春草绿。
1972年春,一天下午,石少华与何云被中央领导紧急召见。两人心里莫名间都有些忐忑不安,不知会有什么重要的任务在前面等待着他们。
两人被秘书领着进了首长的办公室,刚在紫皮沙发上并排坐定,一身绿军装的首长起身与他俩打了个招呼,而后习惯性地抬着右手停在大写字台前,目光炯炯直视他们几秒钟后说:“少华、何云,现在有一件紧急的事情要你们尽快去办,而且只能办好,不能有半点疏漏。具体情况是这样的,朝鲜代表团上次来访有一位成员找到中影器材公司请求胶片援助,被咱们一位姓薛的负责人以胶片不足的理由给拒绝了,后来代表团团长反映到我这里,外交事宜不同于国内事务,这位同志浑浑噩噩地简单处置已经造成了极坏的影响。这次朝鲜又要派一个文化代表团专程来京,其中一个主要目的就是再一次请求我国帮助解决一批电影胶片,准备用于金日成同志六十寿辰的庆典活动。我知道咱们的胶片也很紧缺,而且这次时间上的要求也很紧迫。但就目前我国周边形势来看,朝中两党毕竟是兄弟党,两国又是友好邻邦,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件事非常重要,就是再难你们也要尽力去办。外交无小事,所以今天我特地把你们找来,当面把任务交代给你们。怎么样,少华、何云,对这个任务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如果有什么困难,你们也可以提提要求嘛。”
石少华心里明白何云对这方面工作是门儿清,于是他用手轻轻推了一下何云,示意他尽管放开说。
何云低头考虑了一下当即回复首长说:“这批胶片肯定是要最好的,目前国产胶片质量虽然基本过关了,但还是不如进口的,所以我建议这次就给他们准备一批质量上好的德国进口的伊斯曼胶片,包括彩底、彩正和中间片。可这样一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两点,第一是要从速解决外汇问题,手续审批上需要尽可能简化,不能像过去那样繁琐、周折、踢皮球;第二就是进口途径最好选择距离较近的香港,以使渠道畅通、通关容易、空运方便,到货时间上会比较有保证。”
“以往咱们样板戏进口胶片也都是从香港进口的吗?”
“有一大部分,多是托熟人购买,而后走香港罗湖口岸进入国内,再组织运输。目前这条供货渠道轻车熟路还比较有把握,所以我建议这批胶片还是从香港买进。首长您放心,这次就是再难,哪怕是用人力一口袋、一口袋地背也要完成任务!”
“何云同志真不愧是内行呀,你的分析透彻,意见和建议言简意赅、切中要害。的确,这次的任务对你们来说确实是时间紧、任务重。那你们看这样好吧,回去就直接打报告给办公厅由我来批办。人的问题,责成相关部门和人员全力配合、积极协助。外汇问题,其报告直接交主管领导审批,即可从速办理。总之一切为了任务。少华同志,你还有什么补充意见吗?”
“没有,老何的意见和您的指示我完全同意。不过我另外补充一点,这次朝鲜代表团来京,在新闻媒体上最好做低调处置,即只发消息,不做渲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