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60年代末,中苏边界爆发珍宝岛事件,这让本就万分严峻的国内形势雪上加霜。在“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号召下,各地的战备工作正搞得热火朝天,以战备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三线建设也在加紧进行。受其影响,地处四川的峨眉电影制片厂作为战时样板戏的后备接替厂。在这段特殊的历史时期,任何单位一旦进入战备序列,一切工作只能停滞待命,峨眉厂自然与拍片无缘了。
这天,何云刚进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儿,就接到领导秘书的一通电话,“老何,峨眉厂作为战备厂的事,已经调整了。你通知四川,从现在开始,峨眉厂松绑了。”
“好,这太好啦。终于有结果了,你放心,峨眉厂的人还在北京等消息呢,我一会儿就通知他们。”
“你与少华同志隔三差五催,为这事儿也算没白着急上火,你们转来的四川关于峨眉厂的报告以及你们多次针对这个厂的实地调查与现实状况严重不符的分析及建议,文化组主要领导也有同感。样板戏固然好,但现在群众对封闭电影以及文化生活单调意见很大,所以将来文艺界也要走‘双百’道路,电影界也是一样,像峨眉、西安等有条件的地方厂,也要适时上一些新片子、好片子来满足群众的要求。这回也算是给四川革委会与峨眉厂一个交代啦。对了,还有件事儿跟你说一下:下午两点文化组主要成员要去新影审查前几天你报的那两部老故事片,你过去安排一下,并做一下记录整理上报。
“好的,我明白啦,下午首长审查片子,我一定做好准备工作,过后汇总情况及时上报。”
“好啦,老何,没事儿啦,你去忙吧!”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何云如释重负,他高兴地搓着手想:“对峨眉厂的同志也总算有个交代了。本来嘛,这个厂是上海两个老厂的底子,实力不弱,闲在那里实在是可惜。现在终于可以让他们放手去干了。”
在分别给峨眉厂负责人与中央新影放映厅打完两通电话后,何云简单收拾了一下,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新影。他一进放映室就问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放映员刚刚送过来的片子准备的如何。当听说一切工作都已就绪,他仍不肯放心,便径直走到放映机后的几排片盒儿那里,再依次打开一只只片盒儿,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每一本片子,然后码放得整整齐齐,回身又认真检查了两台座式放映机,直到认真核查了一遍,他心里才算踏实下来。接着他去了大厅,细致检查了安保工作,而后又与正在那里忙活的工作人员一起打扫整理环境。放映厅的工作人员觉得过意不去,几次上来抢他的扫把,都被他制止了。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今天这两部老片子《渡江侦察记》和《智取华山》的审查不是个小事儿,这关系到今后除样板戏以外的片子能否上映。要解决广大群众单调的文化生活问题,这是关键的一环,绝不能因为自己工作上的任何疏漏而影响整个良好态势的发展。
下午两点钟以后,文化组成员陆续到了新影放映厅,开始放片,期间有人低声议论,后来开始有争议、有建议,何云在黑暗中一一作了记录。待审片结束后,他又匆忙赶回了办公室进行认真整理。直到明月当空时,意见报告终于完成。此时,忙碌了一天的何云才忽然感觉到自己饥肠辘辘、浑身乏力,原来一整天他竟然忙得忘了吃饭与休息。他长舒了口气,闭上眼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在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勉强撑起身子,站起来拖着沉甸甸的双腿缓缓离去。
一进家门,何云就嚷嚷着饿得不行。老母亲忙端上了早已热了几遍的饭菜。他一边吃一边问,“冰燕呢?”
“还没回来呢。”
“咳,真可以啊,她比我还忙。”
正说着,萧冰燕一脸疲惫地拎包儿走了进来。
“说曹操,曹操到。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洗手一块吃饭吧。”
萧冰燕也是真得饿了,放下提包洗了手就接过婆婆递过来的饭大口就着菜吃起来。几分钟后,她才想起了站在一旁的婆婆,她急忙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妈,您也累了,快歇着去吧。”
“好,你们快吃吧,汤还在火上热着哪,我去看看。”婆婆轻轻提起水壶颠着小脚出屋去了。
“忙什么呢?搞得这么晚。”
“去875厂了也得干点什么吧,现在我们正在搞染印法实验呢。”
“好啊!现在国产彩色胶片时间一长就褪色,所以样板戏用的都是进口的伊斯曼胶片,洗印厂和保定胶片厂为了缓解资金紧张解决这一难题也在积极的想办法搞染印法,但他们即使技术攻关成功了也只是解决了35毫米大电影的课题,我看这875胶片的染印法只能靠你们自己搞了,要真能解决了,那就太好啦。今后偏远地区、边防部队、高原山区的群众就有希望看上彩色片了。我一百个支持你,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搞实验就不要怕失败,要善于总结经验教训,这就如同打仗,一定要知己知彼,头脑清楚,百折不挠,切忌盲目冒进。”
“你真是啰唆,知道啦,这耳朵都快出茧子啦。你还是管好自己吧,担子一下重了那么多,我真为你捏把汗,你那个工作随时都有可能跟那些不好惹的领导打交道,一个伺候不如意,你就万劫不复喽。”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就别瞎操心了,我心里有数。对那些人能顶就顶,不能顶咱就实行迂回战术呗。好啦,快吃你的饭吧。”
1971年的元旦夜里,何云家的红电话机忽然响了起来,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伟梦游似的晃晃悠悠地走到电话机跟前抓起电话,
“喂,你找谁?”
“何云同志在吗?”咕咚一下,小伟磕到了桌脚上,电话听筒也从手里滑落下来,这时何云已经赶过来一把接住电话,听筒里传出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
“何云同志吗,我是……。”
“我是何云。首长,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何云同志,你马上过来,我请你吃饺子啊。”
“首长肯定还有别的事情,对吧?”
“来了再说吧。派去的车子一会儿就到了,你快准备准备。”
“那好,咱们一会儿见!”
放下电话,何云瞪着小伟训斥道:“不是再三告诉你们了,这部红机子是直通中央办公厅的,别人不能动的,你小子今天怎么着,吃了熊心豹胆啦?”
“爸,您别生气,刚才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就听到电话铃儿响,只想着快点儿接,哪儿还顾得上看什么红的黑的,下次我可不敢了。”话虽这么说,小伟心里可乐着呢。“不过呢,从现在起,我这耳朵可值了钱了。您想啊,我乃一平头百姓,黄毛小儿,且一介愤青而已,却接听过中央领导的电话,有谁能有咱这福气,真乃快哉快哉,荣幸之至啊。”
“小伟,你又惹祸了吧?好嘛,刚听了几天说《岳传》的评书,就跟你爸这儿酸文假醋地耍起贫嘴来啦,去去,快回去睡觉去。”此时披衣而来的萧冰燕一把推走了儿子,又连忙拎衣拉袖地帮何云穿上外衣,一边系着纽扣,一边试探着问他,“大半夜的,首长找你,你估计是什么事啊?”
“首长夜里办公,举国大事,事无巨细都得他操心,连元旦都不能休息。这个时候找我有可能是关于拍摄《长征组歌》的事儿。前几天刚把报告递上去了,我想既然故事片不让拍,那就来个先斩后奏,从文艺片突破呗。要是还不行,咱就搞他一个外为中用,俗话说得好,这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嘛。”
“你是说搞译制片?”
“对啊,过去又不是没搞过!”
“你鬼点子真多。可出头的椽子先烂,你可小心点儿,别惹祸上身。”
“怕啥?大不了削职罢官,回干校种地去。看起来老狄、少华他们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啦,有好多主意既然是我出的,该出头时我也得出。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快去睡你的觉吧。”
这时,外面由远及近响起了汽车的马达声。何云戴上棉帽,披上大衣抓起皮包急忙开门下楼去了。萧冰燕一转身,才看到小伟瞪大眼睛站在自己身后,她扶着儿子的肩膀一起来到窗前往下看,直到小轿车开出了院子,这才各自回屋去睡了。
不久,战友文工团的《长征组歌》真的在八一厂开拍了。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正如何云先前预料到的,就是这样一部具有深刻教育意义的好片子,却又遭到了四人帮的批判被打入冷宫,直到“文革”结束才得以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