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与平时没有任何不同,杜蘅正低头忙着整理刚刚清点过的文档,突听头顶上响起一个女声:“杜老师。”
杜蘅太过专注,被这声音吓得一抖,抬头看去,却是大前年一个派出去的交换生的母亲,前两年可着实见过不少回,而且每次都让杜蘅烦恼不已。这个名叫刘宇龙的交换生当年让他伤透了脑筋,因为他刚到加拿大没两个月,就被接待家庭和学校投诉了许多次,控诉刘宇龙在不尊重接待家庭生活习惯,晚睡晚起,不听劝告;在当地学校又藐视校规校纪,屡教不改,加方的项目办已经家访数次,却也全不见效,现在校方已经决定予以开除了。这样一来,刘宇龙就成了S中有史以来第一个、没准儿也是唯一一个被退回来的交换生。杜蘅当时是从中国项目办这边得知了此事,又和刘宇龙的母亲通了几次电话,这位母亲的说辞与加方通报的大相径庭,杜蘅便将两边的说法都如实汇报给了苏梅华。两人一致认为加方的学校和交换生组织完全没有说谎的必要,应该就是学生自己言行荒唐嚣张。
虽然深觉丢脸,但还是遵从苏梅华的指示,几次与项目办沟通,希望能为学生再争取最后一次机会,无奈加方态度坚决,看来也是忍无可忍了。如此一来,苏梅华也无法,只能任由对方处置。刘宇龙母亲当时多次找到杜蘅,坚持认为自己的宝贝儿子受到了对方不公正的对待,要求S中为其讨回公道。
老实说,杜蘅工作这些年也颇见识过一些对自己的孩子盲目听信宠爱无度的家长,不过在一切完全明了的情况下,还能像刘宇龙的母亲这样睁着眼睛歪曲事实的也是头一遭,更不要说这对母子不但对学校全无歉意,还理直气壮地要求学校负责善后。当年杜蘅奉命代表S中安抚刘母多次,并保证她儿子回来后会按她的要求进入最好的班级,就算如此,刘母也还是不依不饶地煽动外省的几个情况类似的家长一起去找项目办纠缠耍赖了许久,甚至还扬言要闹到北京去。
杜蘅每每想起三年前的事和人还是头大,此时,杜蘅看着刘宇龙母亲不太好的脸色,赶紧起身笑着让座,又殷勤端上茶水,方才坐在对方身边。
果然对方寒暄两句便迫不及待开口:“杜老师,我听说学校要给申请国外大学的前交换生们提前发毕业证,是不是?”
杜蘅疑惑:“是的,已经登记结束了,是给今年高三要毕业的前交换生准备的,刘宇龙去年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没有啊,刘宇龙今年也在高三!我们听别人说才知道这件事,我们也申请了留学,也得提前拿到毕业证啊!”
杜蘅情不自禁瞪大眼:“刘宇龙回来三年了,怎么还在高三呢?”
“他那年不是很早就回来了吗,我跟他爸爸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他重新从高一开始,没有按交换生的惯例进高二。”
杜蘅心里苦:“你们自己改了决定也没告知我,我还一直以为刘宇龙已经毕业了呢!现在名单已经最终确认而且教学处已经报给教育厅了,怕是来不及了。”
刘母马上脸色阴沉下来:“你也没通知我们报名啊!”
杜蘅气结:“你们自始至终就没告诉我们刘宇龙当年去重读高一了嘛!那我们怎么能料到刘宇龙现在还没毕业!学校这些年这么多交换生就从来没有回来还念高一的。”
刘母继续施展无敌耍赖术:“那你看现在怎么办?我们没毕业证肯定是不行的!”
杜蘅深知跟这女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只能不抱任何希望地碰碰运气:“那你先等下,我问问教学处那边还有没有可能把他的名字加进去。”
电话那头的小钱果然没让杜蘅失望——果断表示不行!
杜蘅撑起满脸笑意转向刘母:“宇龙妈妈,教学处两天前就已经把名单报给教育厅了,”看刘母脸色更加不忿,又更加小心解释:“您也知道从今年才开始,我们的毕业证必须全部由教育厅颁发,要是还像以前学校可以自己发毕业证,那自然万事好办。可是现在教学处没办法的事儿,恐怕是真的不行了。”
刘母勃然大怒,招呼也不打便摔门而去。
杜蘅苦笑——由她去吧!不在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操心也是无用。她摇摇头,揉两下微微抽痛的太阳穴,继续被打断的工作。
再抬头时,已近下班时分,她伸了个懒腰,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办公桌前慢慢啜饮,心神终有些不宁静。
桌上的老旧座机突兀响起,刺耳变调的铃声吓了杜蘅手里的水一晃,溢出几滴洒在她单薄的衣襟上。她定定神,看了眼来电显示——是苏主任。她不敢怠慢,连忙接起。
还没等她把“您好,苏主任”这句话说全,那边已经传来苏梅华气急败坏的尖锐女声:“怎么回事?刚刚有个交换生的家长气势汹汹来找我,说学校不肯给她儿子毕业证害她儿子上不了大学?前两天不是听你说已经把今年需要提前拿到毕业证的交换生名单给教学处了么?!”
杜蘅也火了,不过尽量还是没忘了保持着语气中的尊敬和礼貌:“主任,您知道这个交换生是谁吗?就是三年前被加拿大退回来的那个刘宇龙啊!而且,他回来后并没有进入学校安排好的高二,而是私自去了高一,又没向我们报备。现在突然冒出来说他也要毕业证,我问了教学处,根本就来不及了。”
苏梅华语气极为不耐烦地打断:“行了行了别说了,这事儿就是你的错,就是你的责任!我让你去把名单一定要确认明白,如果你负责任,怎么可能还会让家长找上门来?!”
杜蘅气得眼都红了,“他们故意隐瞒这么多年,我怎么可能神机妙算到他竟然会留级!?”
苏梅华更不耐烦:“哎呀,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你工作不到位?!总不能让她闹到胡校跟前去,你想办法再找教学处小钱解决!”
杜蘅忿忿放下手中被苏梅华挂断的听筒,大口喘着气,想以此将快要掉落的泪水逼回去——工作这些年,还从没被任何人说过不负责任,这一次这个家长明显是想故伎重施,靠撒泼耍赖胡搅蛮缠来达到目的,而学校竟然在这样的无赖面前毫无原则和底线,苏梅华更是直接把脏水全泼在她的头上,摆明了不敢得罪家长要她背黑锅,这是什么套路?
她决定了,她不玩了!不伺候这帮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