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好多年前,戴手表是一种身份象征。机关干部,有手表戴。工人中条件差不多的,也攒钱买手表。谈恋爱的小青年,更是以戴手表为要件。小伙子腕上戴块手表,就显得有家底,也显得帅气,姑娘就愿意跟他。关系定下来了,男方是无论如何也要为女方买块手表的,买那种时兴的上海女式坤表。有童谣为证:“叔叔好,阿姨好,穿皮鞋,戴手表,手拉手,满街跑。”
记得我参加工作不久,父母商量:“给德龙买块表吧。”于是,1979年的夏天,我有了第一块手表,上海牌手表。我下面有四个弟妹。我戴上手表那天,弟妹们都很羡慕我这个大哥。他们的羡慕,更让我感到了这块手表的珍贵。买这块手表,相当于我半年的工资了。那时候,我是个学徒工,每月工资才二十几元。家中七口人,只有我和父亲有正式工作,母亲打临时工。给我买块表,意味着家里的一项“重大财政支出。”
我很珍惜这块手表,常常将它锁在更衣柜里,舍不得戴。我是个开铣床的工人,加工零件时,需要使用机油做冷却液。而机油对手表是有腐蚀的。只有停机待料的时候,或开会学习的时候,我才把手表戴在腕上。当然,下班的时候,我是要戴手表的,并习惯于挽起袖子,让大家看到手表在腕上闪闪发光。有了手表,也就有了毛病,常常会情不自禁地、煞有介事地抬起手腕看看。即便有时没戴手表,也会下意识地做出“看表秀”。于是,便招人讥笑了:“毛病!”
真是个可爱的“毛病”。
改掉这个“毛病”,是在后来的不知不觉中。因为,戴手表的人,一天天多起来了。“时间就是效益,时间就是金钱”,成为一个时期内响亮的口号。越来越多的人,戴着手表,干出了效益,做出了业绩,受到大张旗鼓的表彰。许多英模人物被誉为“走在时间前面的人”、“与时间赛跑的人”、“一年干了XX年的活儿。”而获奖者的奖品,很可能就是一块手表。单位搞庆典,搞福利,也看中了“时间老人”,或发手表,或发石英钟。一时间,几乎人人都有手表戴了,几乎所有的房间里都挂上石英钟了。又后来,五光十色的电子表也闪亮登场了,几块钱就能买一块,很快就由南向北普及了。
多年来,我的家中攒下了多块手表。有成家立业时买的那块上海表,有定亲娶妻时买的女式坤表,有厂庆时发的黄手表,有受表彰时得的石英表。也有我在业余创作中获奖的几款手表,如上海《故事会》杂志社奖励的手表、中国首届小小说金麻雀节颁发的手表,北京一家报社赠送的纪念手表……这些手表,我视为珍藏,也有的作为礼品,赠送给了晚辈。
岁月之河,静静地流淌。手表,已淡淡退出人们的生活领域。也许,是因为有了其他媒介的缘故吧。比如BP机和手机,都有时间显示,可以当手表用。还有,工作地点的固定电话,可随时拨通服务台,询问当下的时间;再有,看电视的时候,屏幕上显示着时间;打开电脑,也可以看到时间提示。
不知从哪一天起,我手腕上不再戴表了。我渐渐习惯于身着粗衣,在街头静心漫步。似乎,“计时器”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闲暇的时候,我不必用手表管着自己了。如果,我想知道时间,到处都可以看到钟表。在各类公共场所,钟表举目可见。
走在大街上看,像我这样的人,不戴手表的人,很多很多。倒是偶然也能见到三两个戴表的人。看人家腕上款式新颖的手表,光怪陆离,便猜想是在炫耀财富,或是利用手表做某种“时尚秀”。因为那手表,多是世界名牌,价格几万、几十万、上百万不等,谁都未必能说准它的身价。不过,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位伟人。这伟人,一生“三不带(戴)”:一不带枪,二不带钱,三不戴表,曾演绎出许多神圣的佳话。就让我们达到伟人的境界吧。此乃戏言。总之,戴不戴手表,对于今天的我们,是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体了。
不久前,在街上遇见一位老同学。这老同学的腕上,银光闪闪,疑似戴块手表,疑似很高级的那种手表。待走近一瞧,原来是一只银手镯。不禁哑然失笑,笑他伪装成了“老干部”。看来,手腕上总该戴点什么,方显出地位或性格。老同学也大笑。他总会记得,年轻的时候,我们曾因为戴块手表而一逞英豪。
时势巨变,我们走进了火红的新时代。手腕上戴不戴表,真的无所谓了。因为,“时间”已经装在了我们心中,并激励着我们,朝向自由王国,高歌猛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