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暄酷爱饮酒,且到了沉迷的程度,其兄子秀因此为他忧虑,于是写信给陈暄,以婉言隐语相劝谏。陈暄看了信后,回答说:“过去周伯仁渡江,仅三天便醒了,我却不认为少;而郑康成一次饮了三百杯,我倒不认为多。我曾经把酒比作水,即水可载舟,也可以覆舟。所以江咨议有这样的说法:酒就象兵士那样,兵士可以养千日而不用,却不可一日而不备;酒可以存千日而不饮,但不可一饮而不醉,这话说得多好啊江公,完全可以与我共同讨论‘酒道’了。何水曹有眼不识杯盅,我却口不离瓢杓,你愿意与何水曹同日而醒,或者与我同日而醉吗?真正讲起来做到清醒是能够的,而要保持醉态中的那种糊涂确实是难啊。还是赶快酿酒造糟吧,我很快就老了,你无须再多说了,这里面的情趣不是你可以想到的。”
司空图预先为自己准备了一个墓穴,有旧时朋友来访,司空图便将他们引入墓圹之中,边赋诗边饮酒。有人对此曾稍有驳诘,司空图则说:“通达的人应当把什么事情都看得很开,偏幽之处(阴世)和显明之地(阳世)从来就没有什么两样,我并非只是在此喝喝酒,谈谈天啊,难道你们就不知道我的生命永远是这个样子吗?”所以司空图常常穿着布衣拄着拐杖,出门则带着家人相随,每当乡村举行集会,司空图必定出席,而与乡村俗老同席,他也丝毫没有表现出傲气。
韩熙载性情放纵而坦率,且不重声名,身边的歌舞女子差不多百名,每月所得到的俸薪,他都全部散给了她们。而熙载自己身上穿的是破烂不堪的衣服,脚上穿的则是用麻绳葛条或者毛编织的鞋子。他常常自己作瞽,自己执着独弦琴,从从容容的沿街乞食,并以为乐事。
苏东坡在儋耳时,某次拭笔,曾写道:“当初我曾在南海之时,曾极目四顾,只见天阔水广,无边无际。于是凄然神伤,我当时想:‘什么时候才可以走出这个岛呢?’进而又想:天地都在积水之中,九州也在大瀛海之中,那么这世界上的芸芸众生又有谁不是生活在岛上呢?倒一盆不于地上,便有草芥浮于水上。更有蚂蚁附草芥上,它们都茫茫然不知要到哪里去,等一会水干涸之后,蚂蚁径自离去,看到同类,悲伤地流着眼泪说:‘我差一点就不能再见到你了。’其实,我们也和蚂蚁一样,哪里知道眨眼之间,四通八达的路就出现于眼皮底下呢?想至这里,我会心一笑。”
潇洒张郞用芦苇构造了一个小房了,并在房子里刻下了这样的文字:“吾轩之中,并无长物。织芦成瓦,纸账为屏。墙不御风,窗不掩月。相对二子,刈书是悦。勤儿课,摹古帖。有茶则饮,有香则焚。衲衣素餐,家风甚拙。闭门谢客,不知世故,吾性自别。”以此自勉。还有一首用漫草(一种字体)书就的诗是这样定的:“林畔珊处,泥垣浸碧壕,性岐延客寡,室陋涤尘劳。玄学扬雄辩,经翻刘向骚。食瓢家俸短,睡起日偏高。”
《绝交书》里有这样的说法:“但愿守在那偏陋的小巷子里教育、抚养子孙,且能时常与亲戚故旧一起叙说阔别之情,叙说人生的苦苦乐乐。并可喝上一杯浊酒,弹上一曲琴弦,这样的话,我便再没有其他的心愿了。”
又说:“听道士遗言,说是饵术黄精能使人长生不老,心里很相信的;时常游览山林水泽,观看鱼欢鸟戏,心里是很快乐的。而一进入仕途为官为吏,这些事都被迫放弃了,我怎么能舍弃自己所乐意的而从事于自己所恐惧的呢?”
王逸少说:“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啊,举目天地之间,有的取诸怀抱却觉悟于一室之内,有的因寄所托却放浪于形骸之外。虽然各人的得失千差万别,恬静和躁动迥然不同,但都应欣喜于自己所遇,并乐在其中。知足常乐以致连自己老了都不知道才是真正的交往这道。如果终日患得患失,惶惶恐恐,那么终有一天情感会随着事物的变化而感慨万千,而这将是多么可悲的啊!”
《闲游赞》说:“能于树荫之下,崖流之间悠闲地躺着,兴来时读读随身携带的书,弹弹随身携带的琴,或赏心于青松绿竹,或取乐于鱼戏鸟歌,那么平生淡泊的志向在这里就可以彻底的满足了。”
韩退之说:“居住于偏僻的地方过着悠闲的日子,攀登于高山的顶峰遥望远方的景物:或者静坐于茂密的树木里打发终日,沐浴于清澈的泉水里使身躯洁净;既可以吃上从山上采来的美味野菜,又可以品尝从水里钓来的鲜味鱼虾。起居全凭自己的兴趣,不受时间拘束,仅仅只须自己觉得合适就行了,与其誉于生前,不如无毁于死后;与其有乐于身形,不如无忧于心神。一生安居于偏僻的地方,小草浓密,树木茂盛,就是想离开也没有可乘骑的驴马。所以与世人隔绝,然而陋室之内,仍可自得其乐。”
《澄怀录》上说:“离墟落不下一二十里的地方,便有高大的松树和奇异的山石,那里的鸟都是顺着山崖边飞行。如果涉水于草莽之间,就可以现两岸各有两三户人家隔水相望,且鸡犬之声相闻。而竹篱茅舍又杂处其间,庭院里养兰草种菊花,靠水边栽杨梅插柳树。沐霜月浴春风,自然也可引起人太多的思绪。那些孩童、婢女、仆人,都是穿着粗布短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耕田种地,造糟酿酒。那人家的书桌上则杂有《庄周》、《太玄》、《楚词》、《黄庭》、《阴符》、《椤严》、《圆觉》等各类书籍数十卷。有时便可见一老人拄着拐杖踩着木屐,来往于绝谷大川、听流水之声,看激湍之急;他可者鉴映澄潭,举步危桥;或者静坐于茂林,探险于幽壑。”
《杂志》上说:“一身轻闲胜于一身官职。二者在各种事物面前必须表现的行为大不相同,而前者相对于后者来说,最优越的在夏天便可以看出来:早上起来之后,烧过香,吃过饭,便可以披头散发,袒胸趿鞋,或从事于藤床竹几,高枕于北窗之下,自有凉风习习,一阵阵扑面而来,还得担心着凉;或捧着书本靠着枕头细读,困倦来时倏然熟睡。晚上洗了澡之后,拄着杖,趿着鞋,或临池观月,临高取风;或采莲剥芡,剖瓜切藕;或饮浊酒三杯,自得其乐于适而可止的似醉非醉之间,而这些只不过是一身轻闲的人所享受的乐趣的十之一二罢了。”
曾南丰曾说:“宅院栽有桑麻,田地种有粳稻,而水中小块陆地之上还有香蒲和白莲。那支带着绳子的利箭飞翔于天空,以追是雁之上下;那只牵着丝线的钓钩遨游于水底,以逐鲟鱼之潜泳。我无愧于心是因为我自食其力啊。休息之处有乔木的繁荫,床垫之下有丰草的幽香。攀登于高山之巅而直冲云霄,可静观天地之间那些出人意料的变化;戏弄于清泉之中而乘骑明月,可忘掉俗世之间那些混浊不清的人事,而所有这些都恰恰是我宁愿从倦怠中取乐的真正原因。”
东坡说:“一年又到了最后的几天了,风雨凄清惨然,而且还是纸糊的窗子竹造的房子,一到夜晚灯火青荧。这个时候自然给人的乐趣也就很少了。”
诚斋说:“我欣然会心于鸟啼花落之时,于是让家奴提着酒壶买来白酒,先喝一小杯含于口中,急忙取出诗卷,快读一首以酒吞之,此时我已不再知道自己生活在尘世之中了。”
又说:“把茅舍修补一番,再疏通渠道引来泉水,周围栽以花木,白天就可以在这里小声吟咏。如逢上故交旧友,则煮茶弈棋,杯酒不断。这种乐趣几乎是尘世所没有的啊!”
水心曾说:“上游青山,下戏绿不;近看洞奇,远观幽景;放弃了白天,留住了黑夜。将这些地方的优美的情景向人去叙述,则人的感受将无异于听到一首悦耳的歌和看到一个秀美的人。”
又说:“郁郁的青松和葱葱的翠竹遮盖了门前的小道,庭院里花卉合围,我穿着山里人所穿的粗布衣裳,拖着拐杖,挟着书卷,边走边吟,直到把日月送别于林莤之中。致于旧田新地,仓落仓满,以及家中有抚婚嫁之事,我都淡忘得恍恍惚惚如梦中之事。及时雨又欣然请来德高望重的贤达之士共食淡面,共周讨论儒教商榷佛语,结果发现生命的欲望和乐趣其实就是好象水中的盐味一样,似有似无,非有非无。”
李太白的诗说:“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赤壁赋》中也说:“江上之春风,与山间之明有,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之无尽藏也。”苏东坡这里所说的意思,大概是从太白的诗名中引申而来的。这清风明月都不用钱买,而取用时又不会被禁止,李太白、苏东坡言之有理啊。可惜的是,知道清风明月可以娱乐身心的人,世界上已没有几个了。何况清风明月在一年之间也没有几天。即使人知道这种乐趣,但有的被谷事缠身,有的则被病苦相碍,虽然很想享受这份乐趣却因此不能如愿。有的人一身轻闲无所事事,遇到这清风明月不用钱买,又没有人禁止,但却不知道受这一份乐趣,则是他们给本身造成的阻碍了。
陶潜性情坦白直率,不管是穷人或富人来访,只要有酒,陶潜总会拿来招待。如果他自己先喝醉了,便对客说:“我已醉了,想睡一觉,您暂且回去吧。”
刘含度性情既虚远而且有气调,平生风流跌宕,名高一时。他曾经说:“我不须各位,只须衣食,不希望死了之后有什么赞誉,只注重眼前所看到的现实。”
梁忠烈性情浪漫,喜欢游山玩水,而且特别向往过上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他曾有一番这样的感慨:“我曾梦见自己变成了鱼,后来又化作了鸟,这种梦中美妙的快乐人世间又有什么与之相比呢?醒来之后,我总是不由自主为我们生存的人类忧伤,因为我们人类远远不及鱼鸟那种无忧无虑的意境啊。鱼或沉或浮,鸟飞得或高或低,都是凭着自己的喜好和性情,而人的进退却全部被人掌握,抬头则担心被碰,摇足则恐怕摔跤。如果什么时候我们也被允许像鱼鸟那样自由飞翔,那么,死就如同把鞋子从脚上脱去一样啊。”
裴中立一生不信术数,他常常对人说:“鸡猪肉蒜,逢着则吃;生老病死,时至则行。”
高子漫淡
高子:古人说“得一日闲方是福,做千年调笑人痴。“又说“人生无百年,长怀千岁忧。“其实这都是对那些长年累月辛勤奔波、对功名利禄梦寐以求的人而言的。当然,父母给我七尺身躯,哪里会不想自己壮志冲霄汉,挟剑寒星斗呢?然而命中遭遇的一切都是造化所赋予、所主宰的,谁能与造化抗争呢?既然不得于造化,那就应当安命于生成,冷静地看待自己的内心世界和周围天地,认清其性灵,并放情于宇宙之外,自足于怀抱之中,与鱼鸟同乐,与琴书为伴,其他你还要干什么呢?或许你想隐居,去山林中追鹿逐豕,浪游乐志,或者与烟霞一同沉醉?只怕洁身自好的人会负曾甑而逃,抱道修身的人将人以图形为耻呢。
人难道真不以华彩为荣、甘以寂暮为乐吗?这是因为不得于造化也就是既然富贵可遇不可求,那就只好甘于清贫的环境中去自由身在地生活,这样一来,你何必不弃众人之所取,而取众人之所弃呢?”味无味于虚无之渊,忘无忘于玄冥之府,”虽然身居尘俗,但仍能志横两间(阴阳两世),虽然身居山林,但仍能神浮八极(四面八方)。怎么能让能让生为我酷,形为我毒,身为我桎梏,以致孤零零凉凉于世间,而反让造特主来讥笑呢?喜欢恬适、闲逸的人,应该会与我一同把臂作謦咳(谈笑)语吧。
高子自足论
高子说:“在朝廷为官的人应该满足于功名;在地方为民的人应该满足于道德,譬如说过去赤松之游,五湖之泛,就是以功名自足;而彭泽琴书,孤山梅鹤,就是以道德自足的。知足的人,虽然富贵不艳于当时,但芳声必振于千古,否则的话,虽不辱于生前,但必灾祸于死后。所以这‘足’对于人来说,知足的人没有什么时候不会得到满足,而不知足的人则没有什么时候可以得到满足。又如有些迫于饥寒,困于利禄的人,以为人可以胜天,于是为了温饱,为了声名而不遗余力,谁知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如果命运不让人满足,人怎么能满足自己呢?所以子房的高蹈遐举,能功盖千古;少伯的灭迹潜踪,可名铸两间。渊明嗜酒成性,但却未病于沉酣;和靖栽梅成癖,世人都称颂他的闲雅,这正是他们能自觉满足于目前所得到和拥有的,不贪欲,不奢望,知足于功名道德的结果,也因此他们美好的名声得以与日月同辉,他们的高风亮节得以与天地共久。”人如果得到了一点兴盛,获取了升斗的俸禄,那就可以说是足于功名了;如果拥有了破旧的毛皮衣和不长的粗布衬,吃得上粗糙的米饭和清淡的菜蔬,那就可以说是足于衣食了;如果有一堵竹篱几间茅舍,有荆条编门蓬草织窗,那就可以说是足于安居了;如果有一根藤杖一双芒鞋,有一头蹇驴一条短船,那就可以说是足于骑乘了;如果有山可以打柴,有水可以养鱼,那就可以说足于庄田了;如果有画卷堆满了床上,图书摆满了四周的墙壁就可以说是足于珍宝了;如果门庭不很冷落,自己又心有余闲,那就可以说足于荣华了;如果能盖上一床六尺长的粗布被子,能高枕无忧的睡到日千三竿之时,那就可以说是足安享了;如果可悠闲地看花的酌酒,恬逸地对月高歌,那就可以说是足于欢娱了;如果能诗书充腹,词赋盈篇,那就可以说是足于丰赡了。
“当然,以上这些只是相对知足常乐的人而言,对那些求足未足的人就不能这么说了。‘足’真可以力致幸求吗?我因此认为:能自足于穷通的人是得益于浮云富贵的夷犹;能自足于取舍的人是得自江山风月的受用;能自足于眼界的人是得益于天空海阔的襟怀;能自足于贫困的人是得益箪瓢陋巷的恬淡;能自足于辞受的人是得益于茹芝采厥的清高;能自足于燕闲的人是得益于衡门泌水的静逸;能自足于行藏的人是得自于归云倦鸟与的的舒俆;能自足于唱酬的人是得益于一咏一觞的旷达;能自足于居处的人是得益于五柳三径的幽闲;能自足于嬉游的人是得益于浴沂舞雩的潇洒。“如果是这几类的人,他们都能随遇而安,没有什么时候不感到满足;他们与世无争,常常忘记了自身和世界的存在,这样自然有无穷妙处,也减少了太多的尘劳。不幸的是,有人虽然身心都得到了一定的满足,但却常常怀着不切实际的贪欲,这种人结果真正能得到什么吗?我认为这似乎也是种十分愚蠢的心理呢!但看那些人,一方面进功名于百尺,同时却又在弃道德于方寸,没时没夜的追求心中的那份贪欲,如同金张贵逞,结果还不是使自己陷于灾厄之中;再说那石邓财雄,结果还不是卒罹族灭?所有聪明的人,难道你们还不可以镜花水月为幻,以好谦恶盈为戒吗?再如那些见识浅薄的人,本来自己才刚刚形成一点气候,或者说刚刚做出了一点成绩,于是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们心思吞象,目无全牛,为官的务求一天之内连升三级,赚钱的却想他们的富贵,尽管这样,他们的欲求仍然不会满足,而这种人正是我们所说的不知足的人。我知道,那棘林之中的骆驼、粘附在陡壁之上的蜗牛的处境正是这种人的处境。”
居室安处条
序古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