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激昂的四叔,发泄着数十年的不满。小小的县城,一个高材生竟然买不起房子,我连同四叔一起悲哀。导致四叔到现在单身的原因之中,必然有我,现下,轮到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了,我的担心,不亚于大新二新的爸爸。
白护士再来给我输液的时候,我问,“白护士,你说,我四叔这人怎么样?”白护士一面忙活一面说“才子,大学生,当老师,个人条件不错”。“可是为什么找不着对象呢?”“没房子呗,谁不考虑自己的生活,首要条件就是有房子,无论大小无论新旧,首先要有地方住”。我无言。
倒在病床上,心里开始盘算,人的理想是不是就应该挣很多钱,赵本山说: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是个影响世界观的问题。怪不得老师总说,学生就是一张白纸。听说南方的孩子,都是不读书的,初中毕业就出去挣钱,我就见过,在我们县城十几岁的小姑娘挑着茶叶在卖,据说是福建安溪的,每到一个城市逗留十几天,他们的茶是自家产的,每到一个城市,家里把货发来,买完了就去下一个城市。茶是好茶,在一轻茶庄买到两百元一斤,他们只卖六十。四叔备课费脑子,喜欢喝茶,我也随着喜欢喝茶,喜欢仔细品茶的味道,遇到这样的年轻人,我会劝四叔买两斤,够喝一年。后来我知道这种年轻人一年能挣三四十万,这是阿范说的,对于茶道,我只知道铁观音,其余的还是阿范教我的。比如,红茶绿茶与茉莉花茶,生茶与炒茶。
门口的警察进来“兄弟,我去给老丈人丈母娘送点过年的东西,半个小时就回来,有什么事,我让那边的钟五哥照顾一下,只有你不给我们领导说漏了,啥事没有,怎么样?”我乐得自由一会,“你去吧,没什么事,有护士呢”。
四叔给我一本鲁迅先生的《朝花夕拾》,阿范带给我几本古龙的武侠小说,我正看到《离别钩》,张金霞带给我的是《盗墓笔记》之三。百无聊赖的时候,没有手机不得不读书。四叔把下学期的课本都给我借来了,当他的面,学课本,一离开,看武侠。今天的讨论让我回到现实,绝世武功不存在,纯真爱情,不晓得有没有。现实就是每个人都要挣钱养活自己。像陆小凤楚留香那样的富家公子与我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读书上大学是为找个好工作,多挣钱,似乎我也掉进金钱论了。
一个醉汉走进来,“兄弟,哥是南关马三,我在这床上躺一会,一会就走,你放心,认识我马三,有你好处”。我没答话,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那人倒头就睡,鼾声如雷。搅了我的思绪,又拿起《离别钩》看。这时,门外有人呜呜的哭,“出来一年了,挣不着钱,家也回不来,今天都年二十八了,大人孩子还等着我拿钱回去过年呢,呜呜呜”。旁边有人劝,“十八个人都没走,谁不着急呀?医院里还躺着一个,刚说没有生命危险,人家差点死了还不是因为大家伙,再说那是你叔,你咋能不管哩”。“咿,大叔,俺碍您事了,我起来,您先过”。
门一开,四叔进来送饭,我慌忙藏书,“来吃饭,门口两个河南民工,挺可怜”。“咱们小老百姓又能怎么样?四叔,这事你管不了”。“不可能没有说理的地方吧”。“您就别瞎操心了,还是想想咱们买房子娶媳妇吧,”“小兔崽子,找揍,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
四叔出门去,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谢谢,谢谢,看你戴个眼镜,定是识文断字,请您帮我们写一个保释书吧,我们还有三个人关在派出所。人家要担保才能保释,我们文化浅,不会写,正犯愁哩,”。四叔说“这个容易,进来吧,”
两个人进屋,四叔把我的病员桌,搬过来,东西收拾进抽屉里,“来吧,说说情况”。
“我们是河南濮阳的,今年六月份,干完了锦绣青城的活,又接了中央帝景的活,我们包工头叫宋金贵,我们都是一个村的,一共十八个人,我们接的是桓台建筑公司的活,总包是江西的,也是从安徽一个公司手里接过来的。开发商是本地的星辰置业。到年底了,我们找包工头要钱,包工头找桓台公司要钱,桓台公司找江西公司要钱,江西公司说把钱给安徽公司了,让找他们要,人家能给吗?推来推去就是不给钱,包工头领着我们就在我们干活的工地闹,说干活就该给钱,谁知道来了一伙人,拿着钢管就打,让我们滚,我们根本不知道情况,拿铁锨防卫,他们钢管砖头,打伤我们七八个,其他人多多少少受伤,没有不爱走的。派出所还抓走三个,说是领头闹事的,警告我们不许闹事,要不都抓起来。我们想先把人放出来,这里还有一个差点打死的,当时满地血,人都没气了。”
四叔叹了口气,“唉,太复杂了,你们该找律师”,“律师要两千块,我们哪有钱?”“你们包工头呢?”“抓进去了,我们没有主心骨了”。
四叔拿起笔开始写,保证书,我们十八人已知道犯下的错误,保证积极地配合公安机关的调查,保证随叫随到,保证不再惹是生非,请批准将我们无罪的人放回,保证人,一串人名。“去吧,每个人按上手印,送派出所,警察就是让你们没有领头的,才不会闹事。你们根本不懂法律,现在是报警,出警,还没立案,哪有取保候审,一吓唬,就害怕了,你们怎么保护自己的权益”。一个人拿着纸走了,去找其他人摁手印。
另一个一直哀求“大叔,您是有文化的人,你就帮帮我们吧,你要是帮我们把钱要回来,我们全家给您烧香”。我不得不插言了“你快走吧,我四叔哪有那本事,你以为他是多大官,四叔说了也不算,他又不是县长。”那个人还是不走,一直哀求。这死缠烂打谁受得了,四叔说“我出个主意,你们去建设局,有个农民工工资清欠办公室,那里管你们这事”,“大叔啊,您老带我们去吧,我们连路都不认识,求您了求您了”
外边一个络腮胡子进来,一脚踢在那人屁股上,“滚,瘪犊子,王八蛋,老子找你们还找不着,在这藏着呢,”一扭脸,“胖猪,还睡?让你来,就知道喝酒”,一巴掌扇在酒鬼脑袋上,“起来,找着人了”。醉鬼爬起来“二哥,我没喝多少,就累了歇一会,那小子,把我们人打了,正找你呢”上去就打,那人一直躲在四叔身后,四叔说“不能打人,你们干什么,还不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