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半年以后,知青们被分到所在小队的社员家居住。安子、良子和燕子住在张大爷家。自己开火做饭,这段生活很是艰苦。
冬天是最难过的日子。社员都自己挖菜窖,储存些白菜、萝卜等。而我们没有菜储存,只能吃盐水泡萝卜干、地瓜块,主食是高粱米饭和苞米面大饼子。当时烧柴也很困难,每次都做一大盆高粱米饭,够吃三四天的。为了节省烧柴,吃饭时,烧少量开水,用菜刀在冻成冰块的饭盆里刨点高粱米饭,用开水烫一下就吃,菜是盐水泡地瓜块或萝卜干。每天上顿下顿地这样吃,后来,一看到盐水地瓜块就反胃想要吐。有时,社员家给一棵酸菜,那就是好菜了,也没有肉,一棵酸菜省着吃,能吃好几天。
夏天,有时吃些社员给的菜。没菜时,就到地里拔点萝卜叶子。水烧开了放点儿盐,把剁碎的萝卜叶子下锅烧开就当菜汤。此汤苦、辣、涩,还有股怪味,再加上萝卜叶子有毛,很难往下咽。
记得有一次俊子从鞍山回来,带了二十块豆腐乳,这对当时连酱油都吃不上的我们来说,真不亚于见到了美味佳肴。吃饭时,安子、柱子和俊子三人,不错眼珠地盯着豆腐乳。安子一筷子就夹下四分之一扔到嘴里。吃饭时,眼睛还盯着豆腐乳。一顿饭下来,每人吃了六块豆腐乳。柱子看着剩下的两块豆腐乳,深叹一口气说:“太解馋了!真是香在嘴里,美在心上啊!”
几十年过去,到现在我也不想再吃高粱米饭了。一看到高粱米就让我想起当年碗里那带冰碴儿难以下咽的高粱米粒。不少知青也因此落下胃病。
当时住的条件更艰苦了。安子和良子住在张大爷家西下屋。都说东北三大怪:窗户纸糊在外,大姑娘叨烟袋,养个孩子吊起来,在郭堡村就是这样。一间间草房,窗户上没有玻璃,都是糊着高丽纸。由于是新糊的纸,上面有些糨糊渣,鸡就上窗台啄食,把窗户纸啄出一个个窟窿。外面下雪时,往屋里直灌雪。糊了几次纸都被鸡啄破,后来干脆不糊了。当时舍不得烧柴,炕是凉的,屋里和外面温度差不多,呼出的热气都能看得到。晚上睡觉时,把被子焐好,再压上棉裤、棉袄和棉大衣,还要戴上棉帽子,必须全副武装。不然,第二天早晨,耳朵就冻白了。尽管这样,早晨起来时,鼻子尖是红的,眼睫毛和眉毛上都是霜。赶上外面下雪,被面上也有一层薄薄的雪。
当时出一趟门也是挺艰难的。往返于郭堡村与盖县之间,只出入一条山路,每天只有一班公共汽车通到公社门前,交通十分不便。记得下乡的第二年,因我们错过了回鞍山的车,又加之回家心切,等不到第二天。于是,安子、柱子、斌子在公社供销社,每人买了一斤饼干,准备要步行去盖县。究竟这条路有多远,要走多长时间,一概不知。
那是一个初夏的季节,中午的天气很炎热。开始,我们浑身是劲儿,爬过小陡坎,又翻过大陡坎。来到七盘岭,我们不走盘山道,而是爬山岗,抄近道。这样,我们只能在杂草和灌木中穿行。由于累,再怕有蛇,我们的衣服都湿透了。渴了喝口山泉水,一斤饼干没到岭下就吃光了。中午时分的阳光很毒,走着走着,汗湿的裤子裹住了腿,走路都拉不开步。七盘岭一过,道儿也好走了一些。干脆我们就脱掉外裤,穿着大裤衩在路上走。为了给自己解闷,消除疲劳的情绪,安子边走边唱起了样板戏,“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柱子和斌子也随声附和着。由于长时间急行,我们的腿都走木了,没什么知觉,只是机械般地迈动。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段路程有74千米。当时我们用了近7个小时走到了盖县,半夜才回到鞍山的家。
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都非常艰苦。我们在郭堡村的艰难生活,就是一个缩影。但正是当年难以想象的贫穷,才磨炼了我的意志,学会了坚强,这让我一生受用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