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师公道恍如做了一梦，眼前哪有苦楝儿、蒲扇客、新居？
油芯幽幽，癫公坐在对面，嘴角挂着看透一切的微笑。
“师傅，弟子刚刚做了个怪梦。”
“你总算悟了。人生如梦，梦如人生。世人太痴，以真为幻，以幻为真。以世人的眼光看，你刚才历幻，却是你祖父的遭遇。”
师公道惊出一身冷汗：“我祖父？”
“正是。蒲扇客走后，你祖父遵从他的吩咐，做足了一百件好事，终于晚年得子，生下你的父亲。那时，新居早已变旧屋，你祖父祖母终日男耕女织，却只能混个肚儿圆。你祖父晓得是喝了那杯拜师茶的果报，虽则‘贫’，然而‘孤、了’看来是避免了，遂安于天命，不求闻达。”
“以后的事我多曾听祖母、父母提起。我父亲十岁那年，我祖父得病去世了，那件衬衫不翼而飞。”
“嘿嘿！看来你家的长辈怕你不能理解，没有说出全部真相。”
“真相究竟如何？”
“且于此中寻。”癫公拂尘一扬，师公道只觉自己轻飘飘地又融入水中。
炎夏，整个村庄仿佛搁在火炉上炙烤。到了夜晚，村人受不了热气，大多挟着草席到村头露天过夜。师公道和苦楝儿的儿子自小体弱，受不了地气，只能在家中的木板床上睡。师公道和苦楝儿交替替儿子扇了一夜蒲扇。更要命的是，室内蚊蝇纷飞，无时止息，乘人不备，就咬一口，痒入骨髓。在师公道打盹的当儿，蚊蝇把儿子咬了好几口，赫然几个红包。师公道看着心疼，猛然记起蒲扇客传授的驱蚊咒，试着念了一遍，只见那些蚊蝇如闻纶音，静悄悄地列成细线，乖乖地排在墙上。
师公道大喜，又念了一遍凉风咒，顿时，室内凉风涌动，刹那间，儿子额上的汗已不见。师公道扔下手中蒲扇，含笑入眠。
刚进入梦乡，忽见蒲扇客芒鞋草帽，手执蒲扇，在山间小径慢慢地走。师公道赶上去喊道：“师傅且住。”
蒲扇客摇头叹气：“傻小子，你闯祸了。”
师公道心头格登一跳：“师傅救我。”
“你可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
“不知。”
“为师让你别穿那件衬衫，你做到了。为师让你做一百件好事，你也做到了。为师当年传你的咒语，你本应终生不用，方可免于‘孤、贫、了’的下场，谁知你竟用了。”
师公道心头大急，汗如雨下：“师傅救我，师傅救我……”
“傻小子，看来是我前生欠了你。这样吧！你明天即刻到癫庐出家，从此不闻世事。其它的就看天意了。”
师公道猛然惊醒，天尚未亮。苦楝儿和儿子睡得正熟。
师公道起床烧了早饭，坐在灶前发呆。
苦楝儿看了好笑：“他爹，你发什么呆？”
师公道细说了一遍梦境，吩咐道：“你给我准备一些衣物，我今天就去癫庐出家。”
苦楝儿闻言落泪：“他爹，你能不能不去？”
“我也想不去，可因果报应，丝毫不爽。等到灾祸来敲门，悔之无及。”
当下师公道找出那件衬衫，一把火烧了，入屋抱着儿子，亲了又亲……到底提了衣物，哽咽着与妻儿告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