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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弟留阿明和依泥在家吃饭,阿明说:“我得赶紧介绍依泥给我父亲认识。这样吧!道哥,今晚你们全家都到我家吃饭。我叫人去准备饭菜。”
师公道笑道:“好,这是喜事。我也很久没和天叔好好聊聊了,今晚就到你家热闹热闹。”
天叔一辈子不得意,如今见儿子发了财,准儿媳妇又那么漂亮,不禁喜上眉梢,逢人就发香烟。阿明还没有建新房子,老房子虽然破旧,却颇宽敞。阿明让人安排了十几桌酒菜,摆在天井中、厅中,把族里的人都请来同喜。
师公道开怀畅饮,直喝到初更才罢休。
师公道和招弟多时未聚,趁着酒意,款款相好了一番。事毕,一些沉重的想法又回到师公道脑中,他竟然酒意尽失,翻来覆去睡不着。
招弟不愧是师公道的解语花,摸着师公道的胸脯轻声细语道:“以前你碰到烦心事,不都是向你师傅讨教么?你有多长时间没去看你师傅了?何不明天去看望他老人家?”
师公道如醍醐灌顶,以手加额笑言:“这段时间忙昏了头,竟忘记了师傅。我明天就去看他。”
2
师公道的师傅是个怪老头,人称癫公,年近九旬,终生未娶,独居在阳山下癫庐。癫庐坐落在阳山北麓,古时候是座山神庙,后几经毁建,规模有所扩大。自师公道记事起,它就是师傅的修道之所。
孩提时,师公道第一次随奶奶到癫庐求签,记得正是春暖花开时节,祖孙俩从稻田拐入山间小道,在各种南方树丛中穿行。林间的虫、鸟时不时制造一些声响,让师公道颇感快活。师公道时而帮奶奶提竹篮,时而远远跑到前头,等着奶奶追上来。奶奶走路总是不紧不慢,问她:“到了么?”她总是说:“快了快了,再翻过一个小山坡。”
过了一个又一个小山坡,涉过一条又一条浅浅的山涧,眼前出现了一片平坡,癫庐终于到了,在平坡尽头,树木掩映处,露出它的屋檐。师公道一下子安静下来。
平坡上长满浅浅的绿草,非常整齐划一,像足球场一般。在绿草中间,有一条S形的小径,直通癫庐门前。师公道紧紧牵着奶奶的衣角,忽然说:“我曾经来过这里。”
奶奶一脸迷茫,看着师公道,忽然蹲了下来,摸摸师公道的脸,毅然决然地说:“小孩子,别乱说话。”
祖孙二人来到庐前,大门两边各栽着一株榕树,高入云天,气根飘拂如须,看来至少有两三百年的树龄了。庐内传出阵阵香烛的气味,师公道执拗地说:“这香味我很熟悉,我在这里住过。”
奶奶有点慌乱地看着师公道,摸了摸师公道的头顶,又重复了一遍:“小孩子,别乱说话。”
癫公当其时已经很老,须眉皆白,他身着道士服,跪在老子塑像前顶视膜拜。奶奶走了进去,把祭品一件件摆在师傅身后,正想招呼师公道一齐跪下,一回头,师公道已经这么做了,还学着师傅的样子行礼。奶奶贴着师公道的耳朵悄声说:“到了大殿,不可乱说话。”
师公道点点头。
癫公在炉前插了香,转过身,无言地看了奶奶一眼,他显然是认识奶奶的,师公道认为,他看奶奶的目光有着很复杂的内容。癫公的目光忽然越过奶奶的头顶落在师公道身上,种种覆盖着真相的外衣突然全部脱掉,像云层散去,露出阳光。师公道感到莫名的温暖,几乎要掉下泪来。师傅对师公道眨眨眼,退到一边去了。
奶奶焚香、祷祝、摇签筒,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身边的孙子正处于一种怔愣状态,前生的一些片断陆续跳入今生的脑中,让他恍恍惚惚。
他的前生,一定和癫庐渊源极深。庐内的每一样摆设,顶梁的每一幅图画,甚至地板上每一块砖的形状,他都是那么熟悉。他曾在这里读经、扫地、洗天井。他曾愣愣地看过天窗漏下的光线,在冬日的阳光中他的道士帽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他记得庙后树林中,藏着许多许多鸟儿,各种各样的鸟儿,有人说过,那些大鸟差不多有两三斤重,赶上一只鸭了。而前院的屋檐下,有一个精致的燕子巢,师傅说,每年都是同一只燕子来栖,它在巢里生儿育女,直到老去,便把巢传给儿女。师傅说,燕子爱寻旧巢,有情有义的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
奶奶求了什么签,师傅如何解签,师公道一概没有印象。他只知自己受了莫名力量的驱使,猛然立起身,跑到庐后去印证前世的片断。果然,在庐后的密林中,鸟鸣此起彼伏,手掌一拍,叽叽喳喳,加倍热闹。他在树下站立了半晌,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一定要弄清自己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