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中二境地域广阔,昆仑山与朝歌山相隔不下万水千山,素女连日连夜不停歇飞行,饶是飞琴势疾,到得昆仑山,已是月落星隐,天已灰蒙将明,竟是连接赶了半日一夜的路。
昆仑地处西域,山巅终年积雪,群峰银装素裹,迤逦不断。从穹宵中远远望去,宛如一条起伏不平的雪白玉带。
七星门并没像太乙教那样将门派的标志八卦图顶承峰巅,但见玉带中心,窝着一片蓝莹莹、亮晶晶的湖水,便是闻名天下的不冻泉了。泉水周围环环矗立着七座高大冰峰,俱呈剑型,直从云中插下,下半截深埋昆仑山山腹。这七剑冢峰,据说就是“昆仑山大战”时,上古仙神封压血族魔王所留下的战痕,世人皆知,一看就知道是七星门到了。
至于保护门户、防止外敌的玄法门禁,自从天权真人担任浮玉盟主之后,便已撤掉。一来表示七星门大开其门,欢迎仙族各门各派拜访进言;二来也是告诫门下之人须虚怀若谷,不要因为自己的掌门做了五境盟主,就妄自为尊,拒人于千里之外。
撤掉禁制后,为了防止外敌偷袭入侵,只在各峰要紧处分派弟子日夜轮守。
素女收起独伤琴,落在玉虚峰头。穿过一片积雪压顶的松林,便见远处一丛丛的瑶枝琼花之中,掩映着一大片楼台精舍,那就是巨门剑宗众人所居的“隐玉院”了。
戚上凰领众外出,此时昆仑山以时至夏为大,所以素女不回自己和爹爹、牧笛师兄居住的玉珠峰,先来这里向二师伯汇报请安。再说天权真人死因事急,牵扯到太乙教众,亦丝毫耽误不得。
素女见偌大一个玉虚峰头,云烟氤氲、宿雾缭绕,到处清冷冷的,悄没一丝声息,远处的隐玉院更是黑压压一片,连一星灯火也没有,显然大伙儿尚未起身。万籁俱寂,唯有自己脚踏积雪的“咯吱”声,不禁“咦”了一声,暗暗奇道:“师兄们今个儿怎么不练早操啦?”
转思一想,戚上凰带着门人外出,巨门剑宗七十余子弟要负责昆仑山方圆数千里的巡逻,这些日子定是累得坏了,心想若此时前去叩门,未免扰了他们清梦,妨碍了师伯师兄们休息,走了几步,便停住了脚步。想到刚才落琴回山,居然没人接应警示,暗道:“不知玉虚峰昨晚是哪位师兄守夜,只怕睡熟了也未可知,要是待会儿被时师伯知道了,可要惨啦。”想着便折而向北,举步往崖边的瞭望台走去,打算悄悄叫醒守夜的师兄,免得被旁人看到受罚。
玉虚峰本是昆仑山最崇高险峻之处,瞭望台又高建峰巅十数丈,站在其上,遥望四面,东向是不冻泉和七剑冢峰,北南西向是玉珠、玉仙、玉烟等峰。昆仑诸景,尽收眼底。如有人御剑前来,不论何向,不可能瞧不见。
她走到崖边,往上一打望,临崖高耸的瞭望台上空无一人。又向下一看,台下雪地里果然坐着个淡灰的身影,正半靠在瞭望台的石柱上。头垂胸前,怀里抱着一柄长剑,显然睡得死了。
素女走过去轻声叫道:“师兄,师兄。”那人只是不动。素女眉头一皱,又叫了一声“师兄”,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那人随手倒下。素女俯身借着雪光一瞧,不禁一声惊呼,倒退不跌。
只见那人正是巨门剑宗的一名男弟子,名叫夏雨,年纪比素女只长半岁,平日见人就笑眯眯的。可此时他肌肉僵硬,面目发青,头发衣服皆结上了一层薄冰,竟是早已死去多时。
夜深人静之下,素女陡然见到同门身死,吓得花容失色、亡魂皆冒。又见夏雨心口处一个血洞,鲜血顺着胸腹而下,把下半身凝固成了一片红冰。她益发惊骇,不遑多想,转身便往隐玉院奔去。
素女脚不点地,飞速穿过一片片树林。刚奔到院门近处,转过一丛白玉兰,忽见大门前雪地里一仰一伏竟也横卧着两个人。
她一颗心怦怦乱跳,不自禁放慢脚步,手按心口,颤抖着走过去一瞧。仰着的那个也是双目圆睁,死在当地。颈子上细细一道剑痕,从左直拉到右,鲜血晕得满地都是,却是巨门剑宗的一名叫做老苍头的老仆。
另外一个趴在地上,脑袋与身子被齐脖切开,身首异处,死相极惨。看穿着也是一名下人。素女不知他是谁,可也不敢扳开去瞧。
两人身旁斜横着扫帚、铁铲等物,显然是早起打扫门前积雪时遇害,被敌人陡施辣手,一剑封喉。
素女战兢兢转过身子,看向静默无声的隐玉院。但见院门大敞,里面黑洞洞的,浑没有一丝人声,简直就是一个张开的血盆大口,正等待着她不请自进。素女只觉心脏停顿,不祥的预感遍布全身。显而易见,玉虚峰昨夜被人偷袭了,敌人先是杀害了瞭望台的守卫师兄,再是早起的仆役,然后呢?
素女一阵惊恐,只欲转身飞奔,可此时此境,同门生死不知,她又怎能不顾而去?她鼓起勇气,运起真气,右手手指轻轻一晃,指尖上点起了一朵“百合夜莹火”,移步走进院门。微弱黄光,晦暗不清,只能照到身前半丈近处。
她打小就内向孤僻,凡事不爱太过显眼瞩目,所以连修炼的照夜萤火都是淡淡的。梅倚栏以前取笑她说是小孩子的玩意儿,直到此时此刻,素女方恨自己当时没听长辈之言。
她手举萤火,禁不住全身发颤。火光印在墙壁上,晃动不置。
前厅没人。素女从大厅后门缓步移出,沿着走廊往各厢房走去,手心里全是冷汗。
刚折过一处廊道,便见走道上僵伏着两人,她只瞧了一眼,就已知道是巨门剑宗的林大寒、林小寒两位师兄。从两人趴着的姿势来看,显然也是被人从后偷袭。走廊的廊顶上、柱子上没有一丝剑痕,说明他二人不及反应,便被杀害。
素女紧紧捂着嘴才没叫出声来,她又是惊惧又是伤痛,忍不住靠栏而泣。
她这一侧身,忽见走廊外天井中的一棵古银杏后站着一个瘦长人影。树上雪光反照之下,可看出那人手提长剑,衣襟在夜风中微微飘扬,瞧身型正是时至夏的大弟子雷惊春。
雷惊春五岁上昆仑,列入七星门门墙已经三十多年,靠着一柄“雷鸣剑”纵横五境,名声早已在外。江湖人送外号“落地雷”,说他人如其名、人如其剑,一出场便如大地惊雷,声势浩大,风云为之变色。是巨门剑宗除时至夏之外,数一数二的高手。
素女大喜,急步转过走廊,奔上前去,叫道:“惊春师兄!”雷惊春定定而立,微微含笑。看着素女奔近,仍是一动不动,微微含笑。
素女奔到他身前,正要开口,猛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满腔喜悦顿时化作无比的恐惧——他死啦!他死啦!他站着死啦!他笑着死啦!
素女惊叫一声,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顿时泄散无踪,转身飞奔出院。偌大一个隐玉院,静荡荡只有她叫声的回音。巨门剑宗数十同门,竟是无一人应答!
素女奔出院门,惊魂未定,脑海里陡然电光一闪,叫一声:“爹爹!”架起独伤琴,转身便往玉珠峰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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