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寂深山,夜色沉冥。广袤连绵的苍山老林,一望不着边际。也不知从何时起,群山似乎突然陷入了这一片莫名的沉寂中,静荡荡的没有一丝声响。连风亦然止息,唯有月移云走,山景忽明忽暗。
猛然,一道血光,电闪一般在天边的林莽中破林而出,蛇行斗折,“滋溜溜”直窜入云。晃眼消逝不见。数十里之外的一处绝壁凸崖上,一位打坐老尼豁然睁开双眼,“腾”地站起身来,眼中精光大放。
她身后随做晚课的两名女弟子还未叫出声,老尼身子一晃,已飞身上到崖顶竹林,左足点在临崖的一枝篁巅上,御风而立,注目眺视天际,面色甚是凝重。
“师父,那是什么?”两个女弟子跟将飞上,年纪较大的一个问道,语气颇为惊疑。
老尼目不转睛,默然不答。师徒三人背负长剑,各踩在一只细细高高的修篁顶端,随着脚下竹枝摆动时上时下时左时右,身子却是巍然直立,仿佛本就人篁一体,长在其上一般。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天边林莽中又是一记闪电,血光直冲云顶!
这一次却并没转瞬即逝。血光急长急宽,晃眼已然粗大如柱,不知多少人才能合抱。便是相隔这许远,也能看见血气从下而上,源源不绝浩浩荡荡往上喷薄涌入云中。刹那之间,天昏地暗,月云星空皆成暗红之色。那血注所倾之处,更是血云翻滚蒸腾,在半空中旋聚成一个数十丈方圆的巨大漩涡,殷沉沉黑压压似一个血盆大口,转眼就要扑将下去一般。
说时迟,那时快!巨大漩涡深处,猛然一声长啸,似龙吟,似虎啸,天地为之一震。跟着宛如石惊平湖,从血柱所在处,狂风大作,万马奔腾一般掠向四面八方。霎时空中风肆残云,地上群山林海掀起一波波绿浪,摧枯拉朽翻涌而前,汇聚繁喧,聒耳如潮。
老尼师徒三人脚下翠竹,吃扑来的风浪一搅,尽皆断裂。三人飞身下地。两个弟子禁不住狂风拍打,只好躲避在竹林中的一块大山石后,老尼却迎风伫立,一动不动凝视着远处血柱,衣襟在狂风中上下翻飞,猎猎作响。
她凝视一阵,面色愈失,心中更是惊惧不已,但事到临头,反而决意痛定。她反手拔出背后长剑,提在手中,转头回顾两名弟子,心想:“玄静不过廿二又三,玄月更是二八未足,年纪皆幼,修为尚浅,今夜之妖兆惊天动地,我活了二百余岁,也只是平生仅见,定是一个千万年不世出的妖魔邪王!何必让她们跟着白白赔上性命?”叫道:“玄静,快带师妹回洞!若天明为师还未回来,便去会稽山青阳门,请降妖同道为为师报仇雪恨罢!”
玄静、玄月从山石后奔将出来。玄月拉住老尼衣袖,急得秀目波莹,盈盈欲涕,哀求道:“不要,师父,不要去,危险……”
老尼平日里最疼的就是这个楚楚可怜的小弟子,见她濡慕情深,也不禁心里一软,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说道:“降妖除魔、替天行道。你我既然身为降妖道中人,为民除害,便是刀山火海也得在所不辞!”随即双眉一挑,又道:“近年来五境各地妖兆频现,魔族大有渐昌之势,咱们虽是一届女流,却也不能置身事外,只顾着自己的一副臭皮囊!”语气坚定凛然,越说越是激昂。玄静、玄月都齐声回道:“是!”
老尼又嘱咐二徒道:“那血光非同小可,兼有大作腥风,定是妖物中的魔头,今夜重现人间,为师只怕也奈何它不得!玄月,你跟着你师姐回去,千万不可离开本洞禁制范围!”说完硬起心肠,将足一顿,人剑合一,破空朝血柱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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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二人这几句话的功夫,空中长啸已停,血柱也渐渐缩小潜息。待老尼飞到近处,光消气散,云开月吐,妖迹了无。大风亦小了下来,不过微拂松涛,萧萧有声,仿佛一切已归平静。只是天空中挂着的那轮圆月,月旁分明隐有血晕,似被一层暗红的纱雾氤氲笼罩着,隐隐绰绰,阴晦不明,说不出的诡秘可怖。
老尼到得地头,只怕打草惊蛇,不敢再御剑飞行,收起仙剑,轻悄悄落入林中。辨明方向,使出“凭空凌虚”的轻身之术,脚不点地,悄没声息往前行去。所到处,四围皆是树影幢幢,狰狞无声,宿鸟不鸣,夜兽无迹,安静得直叫人心中发毛。
老尼悄行须臾,陡然一个激灵,全身一震:“刚才那般动静,整条山系上千里方圆,居然没有一只鸟兽飞奔惊走!到底是何方妖魔,能吓得万物生灵尽皆噤声?”思虑至此,越发胆寒,连忙左手捏住法决,右手暗运真气,把长剑横祭在胸前,护住了前身要害之处。此时此境,也唯有这冰冷的兵器,能让她稍微安点心了。
老尼扶枝拨藤,穿行在盘根错节的深山老林中。她能感觉到,在那林莽深处,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吸引她向前进,向前进……越近,力量越强……
半盏茶时间不到,老尼在一排参天大树下停了下来,心里砰砰乱跳:“是了,在这里了,就在这排大树后面!”她修炼逾百年的仙剑一直在手中不安地上下振动,似要脱手而去,远离这是非之地,竟叫她好几次都险些拿捏不住。
老尼头上冷汗直冒,默念两声“南无阿弥陀佛”,勉强一定心神。她鼓足勇气,正要踏步穿林,去看个究竟。突然一道金刀凌风的声音,“咻”地朝她迎面扑来,其疾似电。
老尼不意敌人来得这般迅捷,不由吃了一惊,好在她早已祭起飞剑,将手一腾,道一声:“疾!”手中长剑登时化作一道银虹,朝发声处破空而去。
她剑才脱手,一股蓝黑浓烟已箭一般掠过身际,蓦地绕到她背后,晃眼又在她身前。四围顿时浓烟弥漫,腥风灌鼻,令人作呕。烟雾中依稀一张三角脸,碧油油一双眼睛,正朝着她微微而笑。
老尼见自己被它圈住,叫道:“好妖物!”双手十指相抵,作一个合塔结印。催动咒语,手塔中气流急转,形成一颗圆珠,晃眼长成鸡蛋般大小,金光四射,耀眼欲花。正是佛门正宗法术“凝气大法”。那金珠有个名头,叫做“正气混元珠”,便是取之于邪不胜正之意。
老尼瞅到那三角脸又绕到身前,猛地十指一翻,往外一推,叫一声:“去!”混元珠直朝妖物面门打去。那三角脸往上一窜,“嘿嘿嘿”一声尖笑。笑声未落,浓烟已经裹着妖物直上青天,转眼没入云际,不知所踪。
混元珠击在丈许外一棵五六人抱的大桑树上,噼里啪啦一阵大响,只见大桑树从根部抖落开来,眨眼间四分五裂,木屑断枝纷飞,散落在地。而老尼的长剑,插在旁边一棵老松的树干上,剑身兀自摇晃不定。
老尼走过去拔下长剑,心中惊惧交集:“竟然是碧眼蟒王!”
那碧眼蟒王,是蟒中的王者,行走如飞,其毒无比,她还是小时候听自己的师父提起过,师父也只是当做故事来讲。据说四千多年前的“昆仑山大战”,降妖道大放异彩,天下妖魔伏诛者十之八九,许多毒物都被诛杀封禁,其后便很少见到此类妖邪了。而刚才所见蟒王,已具人形,没有千百年道行绝不至于此。
老尼满头冷汗,暗道:“此妖法力,只怕尚在我之上!就算立时追将上去,也不过徒劳而已!”再说这蛇妖邪气虽强,与刚才的血光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丝毫不值一提。她心中兀自悬揣着林间出世的妖魔邪王,略一沉吟,立刻转过身子,拨开断枝,穿林而过。
一股血腥气迎面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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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尼提剑站在一棵巨桑枝下,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无法呼吸。只见林中地面劈出一块方圆十来丈的土坑,中间设有一个法台,法台上供着一块五尺长的法牌,无图无字,红殷殷的,似血染成。空地边缘按照八卦方位各祭着一面丈余长的血幡,半悬空中,幡上血烟蒸腾,而每面血幡上竟都绑缚着一名少女!全都面色苍白,垂目僵肢,显然早已死去多时!
八名少女双臂张开,手腕动脉处皆被割开一道血口。血痕斑斑而下,染得身下血幡更是殷红累累。八面血幡上的鲜血多半凝固,唯有坎、离两位上的血幡上偶尔滴下一两滴血来,落进坑中。奇异的是,那鲜血并不不融入土里,滋溜溜一滚,被法台前面一个碗口大的小洞吸了进去。每吸进一滴鲜血,洞口血光微微一现,洞中隐有悲号怒啸,闷闷发出。
老尼虽站在幡禁之外,每次血光一出,却也不由得跟着浑身一震,似乎正被那血光吸引,恨不得走将进去,把自己全身鲜血供祭进洞一般。
她此时已明白这里是一个妖阵祭坛,正在血祭洞中之物.而刚才所见惊天血柱,定然便是八名少女被放血入洞时,引得洞中魔王血性大发。老尼又是惊惧又是愤怒,心道:“此血幡阵妖风弥漫,腥气大盛,多半便是那碧眼蟒王所设。好在洞下血魔尚未祭出,还可挽救!”当下盘腿一坐,双手食中二指并出,其余三指回曲,两臂一横一竖立在胸前,结一个十字结印。
正要催动咒语,脑海中突然闪现微弱弱一声急叫:“师父!”正是小弟子玄月的声音。老尼大惊失色,叫一声:“不好!”立刻祭起飞剑,纵上空中。
原来老尼见玄月年纪幼小,修为甚浅,师徒三人所居洞穴又是如此一个山深幽僻之所,豺狼虎豹、妖魔鬼怪,时常出没,便独传她“心有灵犀大法”,遇到危险,便可用此法呼唤自己,前去相救。
老尼催动飞剑,径往居处而去,心里又急又悔:“那碧眼蟒王设置如此大阵仗,洞中血魔亦复苏醒,转眼就可祭出,它哪里会突然弃之而去?分明是血祭不足,须再取人血供之。它见我来,本欲拿我,一招斗我不下,生怕耽误祭祀之事,所以也不多缠,径直去了。所去方向,不正是我咸阴山千篁峰么?”想到洞中两名弟子可能已遭毒手,不由得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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