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名号”战舰在浩淼的大海上航行了数天,水手们都各自忙活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最为惹眼的是个别伤员当着别人的面毫无顾忌地清理自己的伤口,这番景象让刚刚恢复了听觉的王富贵呕吐了好几回。作为“堂名号”战舰的新成员,王富贵总是以初来乍到而晕船为借口来掩饰自己很不“男子汉”的一面,他会独自一人到甲板上透透气。
这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王富贵又独自一人偷偷地跑上了甲板,虽说甲板上来往的人他并不认识,但是他也敢断定这些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来头。正当王富贵享受明媚的阳光和难能可贵的片刻安逸之时,忽然他感觉背后有一个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王富贵回过头来看见一个陌生人抱着一个正瞪着眼瞧着自己的面无血色的人,吓得他后退了几步。只听那个陌生人说道:“小兄弟,不管你有没有空,搭把手帮个忙吧!”
王富贵战战兢兢地指着对自己说话的人抱着的那个僵硬的人问道:“他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哈哈哈!生病了?真是讨喜!这家伙死了。你帮我抬一下他的另一条腿,我好将他扔到海里!”
“你竟然抱着一具尸体?”王富贵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背后灼热得难受。
“小兄弟,你若是害怕,不要看他便是,你只要低着头将他的腿往上抬方便我将他扔下去。你也瞧见了,他的腿抵在船舷内侧,尸体僵硬了不方便……”
王富贵没有办法,只能照着对方的吩咐做了。
陌生人顺势将那具尸体往海里一扔算是轻松完事儿,接着便拍了拍自己的双手就和王富贵一起靠着船舷并排站着了。
“你叫什么名字?”
“王富贵。”
“恩,不错的名字,人人都喜欢这个名字!”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吴是忙!”不知从何处走过来另一个百无聊奈的陌生人,不经他人提醒就心直口快地自我介绍道:“我叫尤事贤!”
“呵呵,我们是一起的伙伴!”那个吴是忙说着就跟后来走过来的那个叫尤事贤的人勾肩搭背起来,嬉皮笑脸地看着王富贵说道。
王富贵面无表情地说道:“哦,知晓了。”
海风吹着桅杆支撑起白色帆布的同时也在不断撩动水手们的头发,这没有片刻停歇的动静会使人不自觉地将目光抛掷到大海的更远处,哪怕是什么事情都不做也不会有些许的无聊空洞感。
王富贵问道:“那个人是怎么死的,很多受伤的船员都没有事儿?”
吴是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他就这么死了!”
王富贵以为对方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提问或者只是不愿将其中的缘由道出就硬生生地追问道:“我就是在问他是怎么死的啊!”
吴是忙刚要开口,尤事贤就抢先说道:“这个人断水断粮很长时间了,硬生生地饿死了或者可以说是渴死了!”
“那你们为什么不给东西给他吃或者给水给他喝,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人饿死呢?”王富贵十分的惊讶,甚至都有一点义愤填膺。
“不是没有人将食物给他吃,还有人喂他吃呢,可是他完全吃不下食物也喝不了水,结果活生生地就这么死了!”吴是忙双手一摊,摆出一副毫无办法的姿态。
“他可能生病了……”
吴是忙打断了王富贵的言语说道:“当初,谁都是这么猜想的啊!船长王起阳的仆人正是一个医术高明的郎中,而且船长本人也对船上船员的疾病状况很是重视。医师替那个人把过脉,说这个人没有病,只是需要食物和淡水。”
“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大家就像伺候老爷一样伺候他,可是他就是吃不下食物,喝不下水,慢慢的,慢慢的就死了!”吴是忙像是老老实实交待似的说道。
“那也太奇怪了吧!他为什么不吃不喝呢?”
“这谁也不知道其中的缘由!”吴是忙嘴一拱。
“心病啊,那是头脑子中的东西!”尤事闲意味深长地说道。
“什么?”王富贵好奇地问道。
“小兄弟,你看看这片大海!”尤事贤说着向着自己左侧的大海潇洒地抛了一下手臂。
王富贵转过头去看着身后的大海问道:“怎么了?大海很美啊!”
“面对永无止境的绝望,你现在得到的是什么?请问你又何必奢求未来?是啊,大海是美的,初次邂逅就被她宽广的胸怀感染,总想航行到视线所及的那一边,可是现实的境况却是无休止地航行。猜不透,是什么魔法导致我踏上了一条重复之路。有时候我曾想:或许我未曾移动,只是原地盘旋,可是远去的大陆告诉我,我正驶向不知明的远方;有时候我也曾认为:或许越是追寻,我所追寻的必将离我远去,可是完美的梦想告诉我,人生不是一个终点而是一个过程!”尤事贤开口竟然说出了这样美妙的语句,着实给王富贵带来了很大的心灵震撼。
王富贵激动地拍着身旁的吴是忙说道:“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太厉害了,我刚才听了这么美妙的语句,灵魂差点儿都出窍了。”
吴是忙满不在乎地笑着说道:“那当然,他刚才所说的正是何文路曾今说过的!”
“啊!那何文路是谁?他是船长吗?”王富贵急切地问道。
“他曾今是我们的船员!当时,何文路跟我们的船长关系很要好,二人可谓是莫逆之交,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船长在一次蹊跷的意外中身亡了……”
尤事贤咳嗽了一下打断吴是忙的话语却对王富贵说道:“那是过去的事情了,反正何文路已经离开了,我们这些老船员都不知道他的去向。小兄弟,即使你见到何文路本人,你也会觉得他不过如此,如果询问过多你会在头脑中产生对他的崇拜的——这样不好!”
“对对对!”吴是忙连忙点头称是。
三个人停顿片刻不语,似乎突然感觉到彼此之间产生了巨大的兴趣索然之味感。
“哦,对了,刚才我只是问那个人为什么死的,你为何背诵起了何文路曾今说的话呢?”王富贵回归到了之前的话题上去了。
尤事贤被提醒后“哦”的一声回应,双眉紧锁似乎在努力寻找之前的思路。
王富贵和吴是忙都认真地看着尤事贤,想他会有什么样的话语,难不成又要背诵一些何文路曾经说过得话语。
“在你看来大海是美的,或许充满着人生的惊喜,但是每一个有过漂洋过海经验的人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大海代表着绝望和痛苦。它充满着危险与死亡。前方到底会有多少可怕的存在,你如影随行的担忧不曾耽搁;前方到底会有多少痛苦的磨难,你时刻准备的勇气不曾抛弃。只有巨大的黑暗降临时,你才会认命,微笑地面对它给与你的解脱!”尤事贤到底憋出了这些话。
吴是忙不耐烦地说道:“嗨!你搞了半天又是引用何文路的话语,这有意思吗?”
“我有什么办法,想来想去,也只有何文路的话最能说明那个莫名其妙死亡的人死亡原因!”尤事贤拉高了自己说话的音调好似无奈地说道。
吴是忙做着手势却口吃地说道:“怎么……怎么……不对,你是怎么说明……哎呀,我是说,说话何必老是引用别人的话呢,而且何文路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奇怪的人,言语也是晦涩难懂。你本来就说……又何必说这个与那个呢?”
王富贵在旁听着吴是忙说的话,他朦胧之间感觉自己似乎听懂了,但是似乎又是很不明白他具体所要表达什么便插嘴道:“什么‘这个与那个’?”
吴是忙莫名其妙地性急了起来,转过身子对着王富贵似带有几分批评教育的口吻说道:“年轻人,你怎么好这样跟我说话呢?你是看我的笑话了?我所说的难道还不明显吗?再说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你不明白不应当自己去求索吗?我的意思是说你要自己懂得方可以,不要总是问别人,别人能够告诉你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能所有的事情都要去询问。你懂我的意思吗?你一定要懂我的意思,如果你不懂我的意思,我没办法让你明白!”
由于无法明白吴是忙所讲的内容,王富贵起先还是仔细聆听,努力想要弄懂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直到听到吴是忙引用了屈原的千古名句他凝聚思考的思维就在突然之间彻底崩溃了,夸张着惊讶表情看着他面前的这位陌生人以显露出自己很是不明白。
“吴是忙,你这是怎么了,真是的,人家一个小孩儿,你干嘛这么较真?你刚才所说的我是明白的。”尤事贤安慰着吴是忙说道。
王富贵听了尤事贤说的话更加惊讶了,眼神迷茫地看着他心想:他竟然听得明白,他是如何明白的?
尤事贤对王富贵谦逊地说道:“我就将话讲得简单一点,那个人对自己的命运感觉到绝望,同时又知道出海航行很是可怕,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一切之林林总总搞得他自己寝食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最后绝食而亡!”
“哦,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是世上会有这样的人确实让人难以置信。一个人竟然自己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失去了继续生存下去的意志!”王富贵感悟良多地说道。
“世上什么人都有,别感觉到惊讶!”吴是忙插嘴道,此时他的情绪恢复了正常。
“难怪啊,难怪!”王富贵自言自语道。
“难怪什么?”吴是忙和尤事贤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以前的老家有这么一句俗语,叫做‘好死不如赖活着’,其实就是要人一定不要放弃活下去的欲望,不要迫于生存的残酷摧残而放弃了活下去的意愿!其实人活着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生和死的选择是对等的……”
王富贵认真地说着自己的想法,可是没等自己说完,那尤事贤和吴是忙突然一缩脑袋,灰溜溜地跑了,搞得他尴尬不已,心想道:都是些什么人啊,我就不能说几句啊?我难道说错了?
当天晚上就有人来找回到底仓睡觉的王富贵并对他传达了“上面”的命令。可能是传达命令的小厮过于看重上级对其下达的任务或者也可以说是其秉持严谨的态度,他一丝不苟地向王富贵传达了指令安排。
“不要吧!一个擦洗甲板的任务你也能说得像是宣读皇帝诏书似的。我可以极其坦率地对你讲,一开始,你一脸严肃地找到我时,我还特别紧张,但是当你告诉我上级安排我每天擦洗甲板的时候,我感觉你很滑稽!”听了王富贵说的这句话,那个小厮楞了一下不知如何对答,然而一直等待他说些什么的王富贵又补道:“真的!”
其他在场的船员们个个默不作声,连袖手旁观的姿态都没敢显露出来,只是竖起耳朵听着,静静地做着手中的事情,时不时地偷瞄几眼。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看到对方小厮说不出一句话来就更加地放肆起来说道:“你说‘上级’,我不由地要问是哪个上级啊!你先别说,让我猜猜,肯定是船长先生,如果不是,那一定是大副!”
“哼!”那小厮轻佻起眉毛,鼻子里面冒气。
“你说啊!别哼哼啊!哼什么呢?”王富贵摇头晃脑自得其乐,还不时看着自己周遭的船员,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好让其他人都能听见。
“那我可说了!”那个小厮将自己的脸往前递了递说道。
“说,你说,你给老子说!”王富贵翘起二郎腿,侧过身去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今天下午和吴是忙、尤事贤两个家伙在上夹板上聊天聊了很长时间,这些都被刘管事看在了眼里。吴是忙和尤事贤两个人每个人已经吃了二十棍,对于你……哼哼,罚你每天擦洗上夹板已经算是轻的了!”那小厮恶狠狠地说道,至始至终关注着王富贵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
王富贵听了之后感觉头脑里一片空白,呆坐在床铺上没有了知觉,只是看着地上发呆。
“你就等着被整吧,你这个不守规矩的贱胚!”嘴上不饶人的小厮看见王富贵这幅模样更是在他的情感上狠狠地踩了一脚,说完扬长而去。
底仓的人慢慢地走到王富贵跟前围了上去沉默寡言地看着,有个人竟然同情地递上一个面馍馍,但他没有去接,只是缓缓地站了起身却一个腿软差点儿摔倒,幸亏周围的人及时扶住了他。好大一会儿,缓回神的王富贵看着周围的人问道:“刘管事是谁?”
一个人说道:“小兄弟,刘管事就是‘大胡子刘金’,他是这艘战舰的老大!”
“没事儿,没事儿,不就是擦洗上夹板吗?总比吃棍子强啊!”王富贵自我安慰地说道。
“不是老哥吓你,这可是专门用于整人的一个累死人的活计啊!甲板这么大只是你一个人擦洗,任务的要求是甲板时时刻刻都必须保持干净,如果检查内务的人员发现有不干净的地方,藏有私情的要你再插洗一遍,不讲情面的是要给你鞭子吃的啊!”另一个知情人像是透露秘密似的说道。
“哦,那我怎么办,那我该怎么办?我还是逃吧,对,对,对,我逃走,赶紧逃走,否则会死在甲板上的!”王富贵竟然莫名兴奋得狂喜起来,面露狰狞地对周围的人说道。
大家哄了起来,七嘴八舌地说道:“四周都是漫无边际的海洋,往哪里逃啊!”
“哦,完蛋了,我死了!”王富贵瘫软在床上,假如那用一堆破旧的臭衣服铺在地上的窝可以被称为“床”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