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僧人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在青石地面画了个褚字。轩辕彻释然,当是拂水房现任当家褚赐。北凉情报网在第二任凉王徐凤年手中分作两半,一半鹰隼,由徐凤年二姐徐渭熊打理,一半拂水房,由褚禄山掌管。此后徐褚两家又有联姻,沿袭而下,便有了清凉山王府与褚家分掌鹰隼与拂水房的惯例。到如今便有了凉王鹰隼,褚家拂水一说。
僧人接着笑道“冒昧打扰施主,不如我请施主看场好戏,作为赔礼,如何。”
轩辕彻也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僧人起身拍了拍袈裟上的尘土,往巷口走去“请施主随我来。”
两人绕了几个弯子,避开夜间巡逻的更夫,往城南郊外走去。
路上听见更夫打更,此时已是一更时分,街巷两侧人家大多早已熄灯安睡,偶然见到窗纱后一点莹星灯火,也可看见贫苦人家熬夜赶工的忙碌身影。大约走了一柱半香,二人来到临近城郊的一座三层酒楼旁。跟着僧人跃上三楼屋顶,只见僧人从瓦片底下拿出早已备好的酒肉,指了指南边方向,向轩辕彻笑道“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施主莫笑,贫僧只犯饮酒杀生二戒。”
轩辕彻路上已有一番模糊猜想,此时拿过一壶酒,闻了闻,烧酒。撕了块酱牛肉,轩辕彻忍不住开口问道“石鹰帮?”
僧人猛地灌了一口烧酒,话也多了起来,笑道“阿弥陀佛,施主好眼力。那石鹰帮唐穆之虽是年少,眼光却是老辣,这几个月装得有模有样,近日更是以各种借口调开了大部分清白骨干,似乎就等上门杀人。弄得贫僧都想不通到底要不要杀了这小子。”
轩辕彻目不转睛望向石鹰帮堂会“你这胖和尚,费这么大劲把我叫过来,不是只想给我张戏票吧。说这么多,当真不怕我说出去?”
僧人却笑道“阿弥陀佛,施主有慧根,当家的说过,从来没有消息是从轩辕家漏出去的。”
轩辕彻双眼一凝,默然点了点头“既然如此,轩辕彻记下了,也替我谢过褚当家的。”顿了顿,又说道“我再多一句嘴,唐穆之你得留给我。”
虽然嘴上强硬,其实轩辕彻心中还真没底。没成想这胖和尚两颊肥肉颤动愈发欢快“阿弥陀佛,施主今晚着实是让贫僧大开眼界。如此年纪便已入三品,加之眼界之高,心境之稳,杀伐之狠,也难怪当家对你格外在意。”胖和尚继续说道“这次是我第一次直接接到当家的命令,共有三句言语,施主可知是哪三句?”
轩辕彻此时烧酒下腹,神色也轻松了许多,笑道“让我猜猜。袭杀,对峙,唐穆之?”
胖和尚抚掌大笑“阿弥陀佛,妙哉,妙哉。正是此三句。”
轩辕彻笑了笑,仰头饮下两口烧酒,内心却远不似表面般平静。巷口袭杀,若自己没扛过去,死,之后若是掉头便跑,不敢堂而皇之正面这胖和尚,死,上屋顶,若不敢放心吃下酒肉,继而狮子大开口索要唐穆之,死。无手腕,死,无胆识,死,无气魄,死。轩辕彻左手不自觉攥紧,拂水房当家的究竟是何种人物,轩辕彻如今才算领教了一点,也仅仅一点。如今,自己算是有惊无险过了这三关,只是之后的利弊,仍是未知数。
轩辕彻正欲再从胖和尚嘴中多知道些东西,双眼一眯,提醒胖和尚“开场了。”
只见石鹰帮堂会四周突然窜出十数道黑影,几乎同时翻墙进入大宅,又有十余人分守堂会四角。不过数息之间,便隐隐可闻其中兵刃相击声,破窗声,穿墙声,可见堂内窗上血色,武夫悍色,刀剑冷色。有二人瞅准机会从东南角翻墙欲出,刚落地便被堂外墙角一名魁梧黑衣男子悄然伸手,掐断了脖子。与此同时,堂内黑衣众人也已开始清理痕迹。整个过程不过一炷香时间。因为藤石遇火成粉,发寒气,黑衣众人便将尸体留给官府处理,大概又是诸如马贼猖獗之类的借口。
酒肉还剩一些,胖和尚果断将剩下的酱牛肉揣进怀中,轩辕彻便只好收下剩下的一小坛烧酒。二人悠然下楼,只见迎面走来一队黑衣人,其中一人肩上扛着个大麻袋,里面似乎装着一个人。胖和尚接过麻袋,抛给轩辕彻,笑道“阿弥陀佛,施主保重。”
轩辕彻吧麻袋扛在肩上,朝胖和尚点了点头“后会有期。”
跟胖和尚分道扬镳,轩辕彻直接拐进了石鹰帮堂会,寻了一间还算完整的屋子,将麻袋放下。解开麻袋后,露出了一个样貌清秀的少年。少年身上并无明显伤口,估计是没来得及,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抵抗,任由一记手刀将自己击晕。
不急着解开少年身上绳索,轩辕彻一口酒喷醒少年。醒来的少年眉头一皱,尤令轩辕彻在意的,是少年睁眼时双眼中掩饰不住的锋芒。轩辕彻不由得想起秦苏思考时的神态,嘴角含笑,目光迷离,手指间一枚铜钱翻动灵巧。须知大智若愚,自恃气盛青年,终究难免慧极必伤。抛开纷杂思绪,轩辕彻笑道“你是唐穆之吧,我叫轩辕彻,以后你就跟着我混了,我尽量帮你再续唐家连珠局。如何?”
“好。”唐穆之洒然一笑“早就听说过你了。老头子说,他死后我如果入拂水房,须二十年不死方可成志,但若是和你还有那个秦苏一起,五年之内,要么孤魂野鬼,要么名声鹤起。”顿了顿,复而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可以跟我去见一件东西。”
松寒求清忠,肃留莫鸣守,凝正奕章华,仁广余穆天。此二十字为唐家唐肃秋一脉家谱。唐肃秋为唐穆之起名穆字辈,大约也是怀着唐穆之能重振唐家的一线希望。
一路无言,过不多时,唐穆之领着轩辕彻来到了一间小屋之中,小屋布置十分简陋,只有一个小小烛台,一张床,一个简单书桌,上面放着的一摞书上已经落上了一层细细灰尘。点燃烛火,唐穆之在书桌旁一隐蔽处贴掌按下,身后床脚顿时显露出一个暗格,里面似乎放有一个精致盒子。
唐穆之将盒子递给轩辕彻,自嘲一笑“老头子说,唐家人死前都会自己打一把连天锁,锁自己想在死后才让后人知道的事情。老头子什么都教给了我,唯独这把锁,只是说会有人帮我打开。这些年我偷偷试了很多次,结果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轩辕彻接过连天锁,入手沉重,贴近耳朵摇了摇,并无异样声响。唐穆之目光玩味,只见轩辕彻吧锁放在地上,拿出那副开锁工具,捅一捅,扭一扭,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轩辕彻此时十分郁闷,因为这把锁的锁芯跟以前碰到过的所有锁都不同。轩辕彻一愣,带有几分不确定般,看向唐穆之“只要打开就可以了吧。”
唐穆之还没来得及搭话,只见轩辕彻缓缓吐气,右手紧握身后扶摇剑,左手提起连天锁,默然起身,左手往上轻轻一甩,抖腕出剑。轩辕彻屏气凝神,指引剑尖在锁身划动,凭借之前的触感将连天锁锁身瞬间划开。两人眼睁睁看着连天锁在空中支离破碎。轩辕彻死死盯住锁芯部分残片,这把锁的锁芯从一开始就是被铸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