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荣光沉浸在货真价实的唐朝木式建筑的震撼中的时候,那位悉心照顾他的阿姐却一路疾步出门往所谓的“大人”府邸行去。
而李荣光尚且不知道的是他深深震撼的那座木屋在这方圆千亩之地中却是最破烂,最寒碜的一间。
倘若他站在高处瞭望,那势必要被这规划整齐,布局严苟,大气磅礴,盛极一时的长安城给惊晕了过去。
的确,李荣光来到了大唐时期,只不过,他的到来也许不应该称之为穿越,而是回归。
阿姐与李荣光居住的木屋紧邻着厚重高大的砖墙,似乎属于眼前被稍低窄一些的院墙围起来的巨大宅院的一个外围建筑。阿姐熟门熟路,步履极快,一路上不曾碰到过任何人物,约莫行了一刻钟,这才见到一个圆形拱门。
那拱门开在院墙之上,只容双轿齐行而过,城门上裸露在外的木质有些泛黑,但青光闪闪的铆钉和铁皮也预示着此门虽小,但要强行冲闯,绝对不易。
拱门上有匾,匾上有字,一字一画地写着“百孙院”三个字。
守门的是两位身穿浅红色圆领长衫,头戴一块包头布,脚穿白帮黑皮履的瘦削白面无须男子,男子手里各提着一根黑黝黝的棍子,一个尖嘴猴腮,个头较高,一个倒还清秀,中等身材。两人俱是目光飘忽,眼神倨傲。
看到阿姐急匆匆过来,那尖嘴猴腮者将黑黝黝的棍子往前一戳,阴阳怪气地说道:“来者何人?”
阿姐停下脚步,目光投在地上,眼底的一丝气愤与难过不露痕迹地掩了去,她用低沉沙哑的语调说道:“两位公公好,我是光王府上的……”
这穿着公服,戴平巾帻,提杀威棒,面容苍白是典型的内侍宦官形象,内侍宦官本是宫廷中的各级服务人员,又被称作中人,中使,中官,内侍,内臣等,可内侍小宦官如此跋扈骄横的倒的确少见。
“光王府上的?”另一个清秀宦官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懒洋洋地拱了拱手说道:“原来是光王府的县主,咱家有礼了。”
尖嘴猴腮宦官一听也似乎想起了有这么一号人物,吭吭哧哧地笑了一声说道:“县主这是往府上去?”
“不,我欲往天长公主府上一行,公主与我约好商量上元佳节之事的。”阿姐仍是微微低着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调子,末了又说:“王公公还有事?”
“嘶!”王公公龇了龇牙,表情有些阴狠,手中的棍子不经意地抖了抖,反倒是旁边那清秀宦官用眼神制止了他,却也若有所指地说道:“也是,听说光王府不太乐意见到县主吆?”
“不牢仇公公关心,好在天长公主并不讨厌我。”阿姐仍旧不紧不慢地说着,但是神色间的焦急和忧虑也显露了出来,她并不愿意与这些无所谓的“家奴”浪费时间,只是她自己知道,尽管从身份来说,她是光王府的长女,生来就该敕封县主之爵,受正二品待遇,可自从她的父亲光王李怡生病之后,她姐弟二人就不被光王府上下认可,个中情由着实曲折得很,是以她姐弟二人连这本不是王府之地,而是诸王子孙所在的百孙院都难有一席之地。
不过,许是光王妃晁氏不以她多病多难的姐弟二人为意,又或是担心光王忆起往事时怪罪,终不至将她姐弟二人赶尽杀绝,只落得在百孙院外的柴房里各安天命的地步。
王公公冷哼了一声收了黑黝黝的杀威棒让开拱门放阿姐进去,阿姐淡淡地道了声谢谢便疾步远去,这两位公公即便再胆大包天,也真不敢不把一位县主放在眼里,哪怕她只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野女娃。
“天长公主,天长公主叫得亲热,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个过气的主,神气什么。”王公公对着阿姐的背影扯着嗓子说道,丝毫不担心被阿姐听到。
阿姐没有止步,这样的冷言冷语听多了也就不觉得难听了,皇城这么大,京师这么大,天下这么大,她能改变什么?
她别无所求,只求幺郎的病能好起来。本以为这是一辈子都没指望的事,谁料想幺郎真地醒了过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到王府走一遭,她心中有十足的把握能从王府筹集点吃穿用度之物,她可不想耽搁了幺郎的病情。
身后依稀传来了仇公公的笑语声:“听说这位县主可是多才多艺得很呢,真给王府脸上抹黑。”
至于这两位公公私下里怎么嚼舌根子,阿姐已经顾不上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要赶到天长公主那里,借一身行头去王府,顺便拜托天长公主去照顾幺郎一会子。
阿姐又走了好大一阵子,终于在一处宅院前停下,那宅院也有些陈旧,但好在数十间房屋带花园回廊,道路宽广平整,用着只有皇家才能用的陈设布置结构,也是气派得很,与她住的那间柴房相比,自然是有天壤之别了。
正月光景,本该是喜庆时节,可这百孙院的主儿天天花天酒地,丝竹歌舞,偏偏该喜庆的时候又使性子玩低调。
其实这话只是王子王孙们口口相传的场面话,事实情况是当今圣人年关得病,据说病得不清,百孙院怎么也不敢此时触了圣人的霉头,人人窝在内宅,悄无声息地醉生梦死。
阿姐来到门口,使劲敲了敲大门上的门环,那门环极沉,敲在实木包铁的大门上传出沉闷的声响,远远惊动了院里的主人。
“嘎吱!”
一位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妪拉开了大门,看见一个衣着怪异朴素的娃儿站在外面,清咳了一声说道:“天长公主,光王府上的小娘找你耍来了。”
老妪一边对内里喊了一声一边侧身让阿姐进来,她虽然面容有些凄苦,不喜言笑,但作为这百孙院中唯一的宫娥家令,景王孙院的李姑姑可谓是活阎王似的人物。
说她是活阎王,倒不是李姑姑其人有多阴狠毒辣,而是因为她曾是这皇宫里某位炙手可热的大宦官的枕边人。
至于为何这样的人物不在深宫内院呆着,而甘愿出来在百孙院做个小小家令,却不得而知,家令其实就是个有名无实的管家罢了。
阿姐对她一福,口中道谢,随即进了大门。
一个扎着双垂环髻,身穿黄色窄袖翻领胡服,脚踩尖勾锦靴的女娃蹦跳着从内院正门跑了出来。李姑姑白了她一眼,脸上挂着怒容,眼角却露出一丝爱意。
那女娃也许知道自己这身装扮有些不合身份,又从怀里拉出一条丝帔披在肩头,步履轻缓,捏着嗓子说道:“原来是虫儿,寻我有事?”
阿姐随即一福说道:“虫儿见过天长公主,小妹今儿来可是有事相求,公主可一定要帮我一帮。”
阿姐是光王府的长女,身份地位本来也极尊崇,只是帝王家事无人能说得清楚。阿姐因何名叫虫儿,又为何在打定主意进王府之前要来需求天长公主帮助也不得而知。
“虫儿说哪里话,有事尽管说来,做姐姐的能帮你一定帮。”天长公主眼中闪着精光,也不只是觉得向来不求人的虫儿突然直言相求有趣,还是真得侠义精神涌现,想一展拳脚。
阿姐看了一眼身旁的李姑姑,又瞅了瞅正门内踱步出来的三个少年,欲言又止。
李姑姑成精了似的人儿,只一看就明白虫儿有难言之隐,立时淡淡说道:“我去看看三位郎君,过段时间就要上春学了。”
李姑姑远远离开,还把刚要出来看热闹的三个少年也一并带回了房间。那三个少年均是锦衣华服,虽年岁不大,略显稚嫩,但隐约也有大家风范。
天长一看李姑姑走远,旋即跳过来拉着虫儿的手,眨巴着眼睛说道:“虫儿,今儿个可有啥好玩的事情?”
在她的认知中,虫儿一定是遇到了颇为好玩的事情才会出口相求。
“姐姐……能否借我一身大袖襦衫。”虫儿微一迟疑,斩钉截铁地说道。
“借……借衣服?”天长公主大吃一惊,她知道虫儿有针线手艺,衣服缝缝补补能穿很久,而且她从来不穿好衣服,就如现今身上这件粗布紧身衣裤,也不知穿了多少年,反正她所有的积蓄都花费给那个病入膏肓的弟弟身上了。
“公主可是不方便?”虫儿一愣,下意识连称呼也变了。
“没有的事,虽然……不管了,难得虫儿你开口一次,你跟我去选。”天长公主也不问虫儿为何借衣服,索性仗义一把,直接拉她去挑。
虫儿没动,反拉住天长说道:“姐姐,不麻烦了,你给我随便拿件合身的大袖襦衫就行,我要回趟府上。”
“回府?”天长这次的惊骇更甚,但她明显有些阅历,懂得些许人情世故,知道虫儿这次必然遇到了天大的事情,所以使劲握了握她的手之后,快步进了内院闺房去拿衣服。
百孙院虽是诸王子孙群居的富贵之地,但伺候起居的仆役却有限得很,尤其是现如今这光景,纵是诸王子孙也不敢随意使唤内侍省派来的侍奉宦官,这个时代,宦官的确是个敏感而又特殊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