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楚是神策左军大将军韦元素麾下最有谋略的将军,但他唯一的缺点是容易生气,肚量不大。
他本不应该生李荣光的气,但他却仅仅因为自己之前对李荣光有过些许恻隐和好奇而心生愤懑,认为他若能当真完成这绝不可能完成的事情的话,那不仅必然是妖邪之徒,更平白伤害了他的一番体谅之心。
李荣光自然不知道李弘楚怎么想,事实上对于李弘楚他毫无结交之心,尽管他看上去比尚国忠要多一些良善情怀。
他听着众人的哄闹激将,感受着虫儿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热情和喜悦,带着自信的笑容走出监牢往大牢尽头那处女监走去。
近几年,这御史台狱罕有关押女人的情况,因为宦官势大之后,凡是京畿重地的罪女基本都罚没入掖庭局。虽然当今圣人曾经大规模地恩准宫女出宫,减少乐工歌姬人数,但事实上那只是因为宫内内侍宫女人数太多已然成为国库的负担的缘故。
但是,在御史台狱还关押着几个女囚,其中一个不穿囚服,而是一身红衣,留着长发,这样的女子就算当真是刑部、御史台官吏们的玩物,也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而李荣光从很早就感觉到她身上的火药气息和硫磺味道,虽然很淡很淡,但对于身体感官异于常人的李荣光来说,仍然逃不开他的嗅觉。
这女子定是一个玩火的行家,且恐怕还有更深层次的秘密,这样的人都不会轻易想丢掉性命,一旦有逃出生天的机会,她们会不顾一切地去抓住那救命稻草。
所以李荣光向她走来,他打算向这女子借火,并邀请她点燃柴火,参加今夜难得的狂欢。
李弘楚看到李荣光出了监牢,他忘记了那监牢的大门是否曾经上过锁,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想今夜的狂欢,这些囚犯该不会要都从牢房里出来吧。
有了这一层犹豫,李弘楚赶紧派人去找尚国忠商榷。
大狱尽头的那处牢房的确比其他牢房要干净温暖一些,牢房里的女子也早就意识到李荣光朝她走来,只不过她有些畏惧,竟然往一边躲去,头脸深埋在两腿上,长长的头发几乎将她整个隐藏。
“这位姐姐,小子名叫李荣光,想请你帮个忙。”李荣光走到牢门边上,手里拿根稻草一阵鼓捣,那门锁便“啪”地一声跳开,这声音惊动了牢里所有人,他们愣愣地望着李荣光,均想到他居然能开锁,既能开锁,岂不是就有了逃跑的希望?
在一瞬间有这种想法的囚犯很多,也包括红衣女子,她将头抬起来,有些拘谨地说道:“爷说笑了,奴婢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这话并没有传开,即便站在另一边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的李弘楚也一样没有听清,他想上前去看,但一来担心王守澄寻事怪罪,二来也担心其他囚犯趁他不备逃出监牢。
也许他还担心李荣光妖邪附身向他动手,只是这一点无从考证罢了。
“不,你可以帮我一个大忙。”李荣光轻笑说道。
“什么忙,爷不会是消遣奴婢吧?”红衣女子脸上遮着一绺长发,半边面容看不真切,约莫二十来岁,身材高挑,脸色红润,似不是中原汉人。
“这位姐姐说笑了,我只是想请你帮我将这柴火点着,至于其他的吗以后再说。”李荣光静静说道,虽然是个孩子,但看起来很有担当。
“点柴火?”红衣女子吓了一跳,忍不住喊了出来,她不知道李荣光是如何知道她会这一手,但事实上,她是个杂耍艺人,玩火喷火点火只是手艺的一种。
只不过,她的火玩的比一般人要好得多。
“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个?”红衣女子忍不住问道。
“直觉。”李荣光呵呵一笑,让出了身后的牢门,红衣女子望着敞开的大门,目光中闪烁着奇异的精光,良久又深深叹息一声,缓缓往外面的柴火堆走去。
红衣女子的惊呼让牢里的囚犯们听出了李荣光的打算,纷纷说他作弊耍赖,虫儿站在火堆旁大声辩驳道:“幺郎只说不能借明火,可没说不能由别人点火。”
这固然是个空子,但李荣光有更加充足的解释,他走出红衣女子的监牢向着四周大声喊道:“这位姐姐虽然是替我点火,但诸位若是看了她点火的手段,一定觉得我李荣光没有作弊耍赖。”
众人被他这么一说也来了兴致,纷纷翘首以盼。
红衣女子走出监牢,距那柴火堆还有十多步远,她回头看了看李荣光,对他一福说道:“蒙李公子不弃,奴婢献丑了。”
红衣女子原地几个回旋,长发隔空绕城几圈,她双腿绷直,脚尖踮起,双手合并,口中似乎念念有词,待到众人看她停下来时,便发现一簇火苗迅速飞往柴火堆中,眨眼间便全部点燃。
“哇!”
“咋整的?”
“这女的也会妖法?”
“是街头卖艺的吧?”
“我知道,我知道,那些狗官叫她去一定是为了看这戏法。”
一时间嘈杂至极,诸位囚犯对于红衣女子的猜测和惊奇之语乱七八糟,虫儿也仿佛开了眼界,李荣光如何杀死李濒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此次看红衣女子一番表演瞬间便有了莫大的兴趣。
“姐姐好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她好奇道。
“妹妹定是没怎么上街,这种街头火戏常见得很,但是也危险,我是卖艺生存的杂技艺人不得已而为之,妹妹有这位小郎君照顾,才是最大的厉害。”红衣女子此时似乎放下了拘束,不禁将平日里街头吆喝的本事施展了出来。
“嗯,虫儿有了幺郎才是虫儿,不过幺郎有本事,虫儿没本事,所以虫儿想跟姐姐学耍火,虫儿以前在安国寺的戏班子里学过一点身法,没准还真能学会呢。”虫儿越说越带劲,竟跑去拉着她的手摇来摇去说道。
“我当然愿意教,只不过现在这情形……再说,小郎君愿不愿意还是个问题。”红衣女子回头看了李荣光一眼,若有所指地说道。
“愿意,当然愿意,只要阿姐想做,我无条件支持。”李荣光从里面往外走来,边走边说,红衣女子听完似乎在沉思什么,虫儿则高兴地围着火堆乱跑乱跳,这是幺郎为她准备的篝火晚会,她比谁都开心。
李荣光一直走到李弘楚面前,李弘楚表情森然,隐约带着些怒气。李荣光对他一拱说道:“李将军,小子无知胡闹,还请息怒,不过既然中尉同意,我想还是请狱卒大哥给挨个开了房门吧。”
“哼!”李弘楚冷哼一声,正欲出口拒绝,却见尚国忠领着一人走了进来,那人边走边说道:“李兄,制怒啊!”
“弦音兄,你怎么来了?”李弘楚一愣,赶紧问道。
“崔大将军觉得王守澄行事有差,连夜进宫觐见,但最后也只得了个派兵前来御史台值守的命令,所以我就来了。”李弦音平素话不多,但对知心朋友却格外多言,李荣光对他印象不错,倒想交他这个朋友。
“弦音?闻弦音而知雅意,小子见过李将军,上次多谢了。”李荣光对他一拱。
“别,在下可担不起。”李弦音口中带着点揶揄,长久以来能让王守澄吃瘪的可没几个人,李荣光算是第一个。他与左金吾卫大将军崔鄯可不相信什么妖邪之说,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一身正气自然不怕妖邪。再说,王守澄与景王孙院的家令李姑姑以及郭氏一脉的关系他们可比谁都清楚。
郭家曾有很多人在金吾卫任职,不过只是以金吾卫为跳板,博了更大的前途罢了。
李荣光轻轻一笑,说话要点到为止,再多说可是大不妙了。
李弦音与尚国忠也算相识,虽然主子间不算融洽,但对于五大三粗,胸无沟壑的尚国忠来说,只要一天没有接到王守澄的绝交命令,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与南衙卫军们打交道。
也许这样的人才真正是令王守澄放心的人。
几人说到此处,便令狱卒们带了钥匙去开牢门,其中李弘楚有意让李荣光担下若有人闹事的罪责,李荣光轻笑着一力承担。
李荣光邀请三位将军一道玩乐吃喝,但这三位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哪还敢当真与这些囚犯一同饮乐,万一出事可就把一家子人的性命给赔进去了。
只是在李荣光转头之时,李弦音无意说了一句:“像石火胡这样的奇女子,令我等男儿汗颜啊。”
“石火胡?”李荣光静静望了红衣女子一眼,脑中开始计划接下来的一切。
李弘楚、李弦音与尚国忠三位退出了大牢,在监牢四周严阵以待,那阵势怕是连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李荣光开始命令诸位狱友们胡吃海喝,尽情狂欢,那一夜的御史台狱空前绝后,很多人感慨丛生,大有再世为人的感觉。稍有故事的人便借着酒劲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的辛酸,被判死刑的人便只顾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声欢笑,狂欢不息。
这样疯狂的场面一直持续到晨鼓咚咚。
几乎全部的囚犯都醉得不省人事,就连虫儿也因为从来没有与这么多人一起热闹而玩得精疲力尽,沉沉睡了过去。
整个大牢之内,除过昏昏欲睡的狱卒之外只有两个人清醒着,一个是李荣光,一个是石火胡,两个人酒量无人能敌,来者不拒,竟然喝倒了其余所有的囚犯。
“你还能动吗?”李荣光问道。
“能,你呢?”石火胡反问。
“那还是请你把他们送回牢里去吧。”李荣光指了指趴在他怀里熟睡的虫儿,歉意地说道。
“没问题,这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石火胡站起身来,找了一根内侍们抬酒菜的扁担,身子滴溜溜一阵乱转,竟然挑了四个壮实男囚轻松往前走去,更令李荣光瞠目结舌的是,她不是用肩膀挑,而是用头顶。
远远看去,石火胡就仿佛戴了一个点缀着四个人的奇异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