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是黑色,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可是即使什么也看不见,漓泱还是能清楚地知道这里的每一个物件,每一个障碍,甚至地上每一粒石子的位置,漓泱在黑暗中自如地行进,有目的地蹲下身,手立即摸到了预想中一个薄薄的,冰冰的东西,凌厉的金属光泽将周围映得稍微明亮,漓泱殷红的瞳色在黑暗中宛如两盏幽暗的烛灯发着暗色的红光,诡异之至。
可是那诡异之至的血瞳里,竟是写满了恐惧。
“啊!”短短的一声惊呼,握住刀片的手指有些发白,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到在走过不知道多少遍的水泥地上,横躺着一个女孩,衣衫几乎只剩碎片,全身伤痕累累,黑色的血迹在身下的地面上凝固,长长如海藻般的头发遮住了脸,赤裸的下体带着各种各样青紫的痕迹。漓泱的目光一寸寸地从女孩身上向下移动,直到眼角突然溢出晶莹的泪水。她轻轻拨开女孩的头发,紧紧握在手里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的动作很慢苍白的手无可抑制地颤抖着。
“救命!”猛地翻身坐起,短促的声音脱口而出。额头上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大脑顿时清醒了不少,“暮寒?”
“做噩梦了?”温润的声音平淡如水,可那薄唇中吐出的下一句话却让漓泱瞬间如坠冰窖,“我已经能完全读取你的记忆了。”
“我知道了。”漓泱眼底红光一闪,声音无与伦比的冷静,用手微微扶了扶额头。周围正是熟悉的木屋内的布置,屋外依然是漫天飞雪,屋内却是淡淡的清茗飘香,暮寒斜斜地靠在窗边,手上托着一个小小的白瓷杯,袅袅的白雾从杯中一点点升腾。
“你不应该解释一下吗?”暮寒轻轻抿了口茶,淡漠无情。
“你不应该解释一下你的茶和茶具吗?”漓泱毫不示弱,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好,你不解释,那我来解释。”暮寒面无表情地点头,目光瞟向窗外,漠然的声线仿佛一根长绳,瞬间勒住了漓泱的脖子,让她一点一点,停止呼吸:“从前有一个女孩,她从小…”
“还是我来说吧。”漓泱放弃抵抗,淡淡地道,眼里的红色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表情五味杂沉,可是却独独少了最不该少的悲伤。
漓泱走到暮寒身后,暗色的瞳仁中映着窗外的飞雪,目光平静悠然,仿佛在诉说着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我出生的家族,有着一种很奇怪的血统,当然,这被他们说成是‘神圣’,因为每个新生儿出生一百天的时候,都会举行一个仪式,以此验证他的血统。我一出生就很奇怪,因为,有人说,看到我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瞳孔里就没有任何光泽,家族的血统使我们这样的直系后代不会受到任何疾病的困扰,所以,不会产生眼疾,同样,在我一百天的时候,他们举行了那个仪式,可是,他们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血统的提示,于是,我被认定成了母亲的私生女,家族恨我,却不得不竭力隐藏这个事实,母亲也恨我,因为我的出生让她的地位一落千丈。”
漓泱淡淡的说着,仿佛那根本就不是曾经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她看了一眼认真倾听状的暮寒,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在我一岁生日那天,他们把我关在一间很小很小的黑屋子里,准备和妈妈一起挖走了我那双一生下来,就没有任何光泽的眼睛。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眼睛突然发出了绚丽的红光,将黑暗的屋子映的一片血色,那些人都突然愣住了,手里的尖刀顺着前一秒的意识戳进了我的眼眶,我嘶声哭喊,可他们没有无动于衷,甚至恶狠狠地威胁我,妈妈跟着他们一起走了,只是在临走前不知有意无意,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你的眼睛一直都看得见对不对?你把他们做的事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们才会恐惧。”
“嗯,”漓泱的目光凝固在暮寒身上,“当时我就一直哭一直哭,不断有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滑落,不知是血还是泪,那时就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了。第二天,他们给我安装了义眼,那时的医疗水平很发达,安装的义眼就像真的一样,重新见到阳光的感觉真好,可不到一天他们就又把我丢进黑屋子里,只是每天固定的时间给我送食物和水。呵呵,这真是一个令人难忘的生日啊。对于一个一岁,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来说。”漓泱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笑容,拉家常般的语气中表达的话语却令人不寒而栗。
“我在那个黑暗的小屋里度过了九年。因为在那个家族,十岁就算成年,而成人礼就是进行一个预言,预言出一生的命运。预言只有五个字,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精准。普通的直系子弟只要最平常的长老就能进行预言,而结果一般以好结果‘天使的祝福’坏结果‘魔鬼的欢歌’最为平常,也有特殊比如‘哲人的冷笑’‘愚者的思考’等等,所有的预言都被记载在一个厚厚的册子里,以便进行查阅。当给我预言的时候,那些长老没有得出任何结果,后来是由全族最尊贵的大祭司给我进行的预言,得到的是‘亡者的悲鸣’。当时他们都不敢相信,因为那个比词典还厚的古籍里根本没有关于这一条的记载。而大祭司只是说,亡者,是亡命之徒的意思。那天以后,我又被关进了那个黑屋子。后来的后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些人进来,据说是我的那些所谓的兄弟。然后,”
漓泱顿了顿,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动,目光宁静如水,不过是暴露在零度空气以下的水,“他们脱光我的衣服,一个接一个地侵犯着我,强迫我做出各种事,还不断地拿鞭子抽打我,真的很痛,可任我怎样哭喊都没用,后来每天都是这样,直到事情败露。其实他们都是知道这件事的,只是不说而已,于是我逼着他们说了出来,连大祭司都惊动了,大祭司是个年轻的男人,他怜悯地看着我,然后揭示了我的血统。”
“其实,我拥有的,是千百年来,族中最尊贵的血统。大祭司说完的一霎那,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在族中,血统就代表了无上的权利,可是我几乎是家族中所有污点的存在,他们怕我把事情抖露出去,于是用先进的技术冰封了我的身体,让我成为了一个实验品。因为血统可以抵御任何病毒,所以他们肆无忌惮在我的身体里研究各种疫苗,甚至注入各种化学元素,还包括了重金属。我的大脑也是实验的一部分,他们肆意的用技术捏造了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格,往里面大量输送数据,也可以说他们在我身上实现了人脑计算机的技术。可是他们不知道,那个本就属于我的灵魂一直都是清醒的,借用着不属于我的眼睛看着他们的一切。我的身体被保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逃出那个监狱。”
“后来我才知道,我那尊贵的血统并不全是来源于父亲,我的母亲,是另外一个已经绝迹的家族的唯一后裔。”
漓泱脸色苍白,轻笑道。
“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暮寒又品了一口青茗,懒散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怀疑。
“有些事,不是想忘就忘得了的啊…再说,”漓泱看了看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壶和一个倒扣的茶杯,为自己倒了杯茶,不紧不慢道,“为什么要忘呢?这么精彩的戏码。”
“这是你的第二种人格?”
“也可以这么说,其实人格都是独立的,没有第一第二,倒是这么多年,她的思想已经渗透到我的灵魂也有了一些感情,不过…就算说第一第二,也是我第一才对。”
暮寒其实很清楚,那个她,指的是漓泱。
漓泱突然感到腰间一紧,背部贴在一个冰凉的身体上,有些小心道:“暮寒?”
暮寒搂着漓泱,微微低下头,薄唇刚好在漓泱耳边的位置,黑色的长发散落在漓泱胸前,轻轻的声音好似情人之间的呢喃,可又无比轻浅:“你和她本就是一体的,何必分得这么清楚呢?她每次的昏迷大概就是你争夺她身体的结果吧。”
漓泱轻轻将手覆上自己腰上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的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