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春意渐渐浓了。大地回春,冰河解冻,繁枝细细,嫩蕊初开。
花红点绿开始换了旧貌,莺歌水暖应是野鸭先啼。
九方城里回复了往日的热闹场面,各处猎户还有商人存了一冬的货物也都陆陆续续带到了城里,想卖个好价钱。
热闹的集市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孤温却一直表情尴尬,左顾右盼,时而笑得像一个八九岁得孩子,时而皱着眉头凝视一个物件许久。他扭捏的步伐,很不适合他的体型。
“孤温,一大早我在药房还有好多事没做,你把我叫出来干嘛啊?”一声娇叹,说话的人是宗琳。
“我……我……”孤温连看都不敢看身旁的宗琳,眼睛死鱼一般的睁着。
“诶,你看这个狐皮衣是不是很适合你,送给你吧。”旁边的一个猎虎卖的狐皮衣物,总算是成了孤温开口的借口。
宗琳撇着嘴看着孤温,孤温却死死盯着那狐皮大衣,手里还不停揉搓着衣服的毛发,装作一副在细心研究衣物的样子。
“你别看了,我不喜欢这个。你到底找我出来干嘛啊?”
宗琳都这么问了,孤温实在无法回避了,就扣着后脑勺说道:“就是想见见你,跟你逛一下聊会天。”
宗琳咯咯一笑,在这春日的暖阳里,孤温看得也入迷了。
“你傻笑个什么,孤温。”
“你笑起来很好看。”
“那是当然,本姑娘可是堂堂宗家大小姐,以后可是要成为王的……。”宗琳得意的说着,却突然自觉不能再说下去了。
孤温整个人都跟着了魔一样,宗琳说什么都是好听的。
“孤温,你知道最近陌垚为什么都没出宫来找我玩了吗?”宗琳问道。
“好像是听说丞相反对皇子总是出宫,安排了几个世家弟子一同在宫里陪他念书。估计陌垚是不能再出来找你玩了,毕竟他是皇子,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意了。”
宗琳哦了一声,继续和孤温百无聊赖的逛着。
宫内,申仲平在花园里和珞湘逛着。最近这些时日,处理的事务渐渐变少,他也开始熟络起作为一国之君的职责。对于近些时日西平襄国豫国之间的战争,他一直在思忖着对策。
“你是不是想打豫国?”珞湘淡淡的问道。
申仲平惊讶的看着一向少言寡语的珞湘,眉目里那涤荡着不安的心思他一眼就看到了。“珞湘,你怎么知道我有打豫国的心思。”
“你最近一直在看豫国的地图。”
原来珞湘观察的如此细致啊。自从西平成功攻下抚州进逼望都之时,申仲平心里就蠢蠢欲动了。之后豫国竟然起兵七八万攻打襄国东南三郡,让申仲平更是坚定了攻打豫国的想法。他明白,自己如果出兵,珞湘父母的安危必然会受到威胁。可是申仲平的心里丝毫没有因为此事而犹豫过出兵的想法,作为一个想称霸天下的帝王,他明白珞湘的父母是不得已得牺牲的弃子。
但珞湘的难过,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今日我们不谈国事。”申仲平握紧她的手,慢慢的在花园里走着。
珞湘半低着头,跟着申仲平的脚步,心里却还是担心不已。
“最近陌垚念书很安稳啊,都没过来吵着要出去玩,你是怎么把他变得这么乖的。”说到陌垚,申仲平俨然慈父一般的微笑着。
“我可管不住他,是丞相的公子李大人,每天一大早就跑到殿外催着陌垚去晨读。每天什么时辰该干什么事情都给他规定好了,读书写字骑马射箭,一直忙到晚上我才能见到陌垚。”珞湘无奈的说着。
“这个李作甫居然能把陌垚整得服服帖帖,哈哈,有意思。”
“陌垚哪里服服帖帖了,每日回来都向我抱怨,想出宫玩,天天惦记着那个宗琳姐姐。”
一番寒暄,最后还是围绕着陌垚说开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珞湘感觉两人的话题只能是陌垚这个孩子了。用过午膳,她独自一人返回宫中,申仲平则召来了诸位大臣商议他思考许久的进攻豫国之事。
在安宫里,李衡臣、诸城、孤温、施步晽四人站于两侧,申仲平开口便说道:“大将军,近日西平和豫国有什么动作?
诸城思索一番回到:“陛下,据近日探马回报,豫国三路大军已经相继攻破义华郡、关南郡。现在水陆大军已经包围怀遵郡近半个月了。西平拒守抚州郡,烧毁了岩城的粮草辎重后,就一直按兵不动。不过据后方所报,有大批士兵向望都地区靠近,最近应该会有大动作。”
“怀遵郡是何人驻守,枯军八将来了三个,枯军五万人出动了三万人,竟然连一座怀遵城都攻不下。”
“怀遵守将名叫段鹏,领襄国东南防务七年,为人谨慎,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是名副其实的守城大将。”李衡臣在一旁说道。
“看来襄国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啊。我想派兵攻打豫国,从戎关出兵,进逼沛南。”
“沛南多丘陵,少平原,进攻此处微臣看不出有何意义,之会徒耗我军伤亡。”李衡臣毅然直谏,面色不改分毫。
“丞相此虑我也想过,现今豫国在怀遵被牵制了七八万的兵力,现在正是我们出兵的好时机。夺下沛南地区,我们就能居高临下,随时两路出兵攻打豫国。”
“陛下,沛南本就不是富庶之地,多丘陵少耕地。就算我们能够顺利攻下沛南,遥遥上千多里,从梁国运送粮草过去,那可是十几座城池的守军啊。”李衡臣感慨道。
申仲平心里想的一直都是夺下沛南之后如何,却没有想到如何养活这几万人的守军。的确,沛南没有那么容易攻下,攻下了问题也很多。他环视下去,施步晽和诸城都摇摇头,他也就不再说话了。
“为何陛下偏偏选中豫国的沛南地区?”施步晽见申仲平不说话,便问道。
“沛南相比于其他地方最容易攻下,守军少,素质低。”
“那陛下准备用谁去攻下此地呢?”
“齐岳将军不日将会回到九方城,我准备派他出征,并季峦将军所部,前去攻取沛南。”
施步晽微微一笑,“陛下听过田忌赛马吗?”
申仲平一愣,细细琢磨施步晽话中意味。思考一番,慎重平竟笑了出来。“罢了罢了,沛南之地实不该取。”
施步晽的意思很明确,以梁国精锐打豫国素质最差的部队,夺下这个地方也是不值得的。
“那现在三国混战,我们应该做何处置。”一计不成,申仲平想知道他们有何良策。
“以不变应万变。”李衡臣说道。
这显然不是申仲平想要的答案,他看向诸城和施步晽。
“攻打隆江。”施步晽斩钉截铁的说道。
“打襄国?”众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打豫国!”施步晽回道。
“如果我们也攻打襄国,襄国必然抵挡不住,但是我们是帮豫国和西平做了嫁衣,因为凭我们的实力,无法占据大面积的土地和城池。襄国会被豫国和西平瓜分,如若这样,下一个被瓜分的就会是我们。我们现在要做的,是陈兵隆江口,震慑豫国。我们不要用兵,只用给豫国压力就行了。”
申仲平觉得此计不错,看向李衡臣,只见他轻轻的点头,申仲平便下令,命令季峦将军领兵三万前往隆江口,震慑豫国。
此时的怀遵城中,一片狼藉。大多数民房都被豫国攻城器械所摧毁,残垣瓦砾遍布大街小巷。城中各处损坏的墙边,都是包扎着伤口的襄国士兵。自从连鹤坞丢失之后,段鹏便不敢再像先前一样,趁敌军阵势未稳出城偷袭。现在,豫国的军队把赣江上下游全部占据,岸边距离城池一里多就是他们的营寨。如此堂而皇之的近距离扎营,襄国却无法反击。
段鹏带着几名亲信士兵在城内巡视,目睹惨状,连连摇头。
他拿过一名士兵碗里的粥,摇了摇竟看不见几粒米。他回头向城中文官问道:“还有多少粮食。”
“将军,一粒米都没有了。今日中午这是最后一顿。”
“把剩下的马都杀了!”段鹏没有犹豫,毅然决然的下令。
“将军,这多日征战,就剩下一千多匹战马了。如果实在守不住城池,这些马可以带不少人突围出去啊。”一名偏将提议道。
“突围?我们突围得出去吗?粮草都没了,这些马也饿了两天了,还不如杀了让兄弟们吃饱,多守几天。我十几日前就将请援的信件发往陛下了,再多撑几天,援军一定会到。”
“豫国又攻城了!”一名传令的士兵,从城墙上快速跑下来,沿路大喊,直冲段鹏这里。段鹏立马奔向城墙,果然,豫国的水军和陆军又摆开了阵势开始进攻。
可这次与以往不同,他们阵势浩大,攻城器械完备,却只在用远程武器进攻一番之后就退军了,并没有派步兵攻城。黄昏之时,城中宰了军马,饿了一天这些士兵都满足的吃着马肉,喝着肉汤。
这一顿还没吃完,传令的士兵又狂奔了下来,“豫国来攻城了!”
士兵们拖着半饱的肚子,咽下口水冲向城头,看着豫国硕大的阵势,他们丝毫不敢松懈。可如下午一样,豫国又是对城内进行了一次远程攻击。用攻城器械和弓箭强弩胡乱射了一通,步兵丝毫没有靠近,只是在那摆好阵势。
就在夜里,这样的攻击又一共进行了五次,一直到子时才停止。这频繁的进攻,让城内的士兵疲于奔命,很是狼狈。段鹏对这又无可奈何,每一次攻击都要严阵以待。城中所有人本来都紧绷着神经,到了午夜已经疲惫不堪了。他们害怕豫国再一次攻来,所有人都无法沉沉的睡去。
拖着疲惫的身躯,段鹏回到府中。夫人还未睡,坐在桌前静静的等着他。
“夫君,擦个脸快睡吧。”她起身想为他脱下盔甲。
“算了,不知道今夜豫国会什么时候攻城,这身盔甲就不脱了。你快上床歇息吧,我就在桌上眯一会。”
“那我陪你。”
两人趴在桌上,相视无言,慢慢的睡着。
没过一个时辰,段鹏突然惊醒,他慌张的冲出房门,朝侍卫问道:“是不是豫国攻城了?”
“没有,将军,刚才只是有只猫跳了进来。”
段鹏无奈的笑着,现在他的心神也已经紧绷到了极限。豫国的计谋他清楚的很,他却没有办法。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是他行军打仗多年来未曾经历过的。而且现在他是作为守城一方,居然如此被动。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够等来援军。
他再也睡不着了,在院中来回走动。
“夫君。”夫人不知何时从房里走出,看来是被他吵醒了。
他走到夫人身边,无奈的说道:“叫醒峮儿,你们今夜出城。”她看着段鹏,无法理解这样的做法。
“我们母子就要陪着你,就算死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说什么呢!你们母子不仅不能死,还要好好活下去,等我把豫国赶走,就把你们接回来。城里实在太危险了,你们连夜出城。”说完,段鹏就招呼几个贴身侍卫前来。
“你们听好,今夜护送夫人和公子从北门出去。府中马厩还有几匹马,你们什么都不要管,一路向北就行。记住,你们的使命是什么!”
“保夫人公子无忧!”四名侍卫犹如死士一般用怒喊回应着段鹏。
尽管她不愿意,可在四名侍卫强行将她带走,快马出了北门。北门之外当然也被豫国军队团团围住,四人选了一处密林小路裹了马蹄慢慢行进。没走多远,几个巡查的豫国士兵便发现了他们。
“你们先带夫人和公子走,我们留下来挡住他们!”两人毅然留下拖住豫国巡查的士兵。这几人也不恋战,马上点出烟火,通知驻防的部队。这是约定的记号,只要烟火一起,便是发现敌军。
在这两人拼死的抵抗下,夫人和段峮顺利的逃出了豫国军队控制的范围,一路向北奔去,直到黎明。
此时的怀遵城,城墙都已经残破不堪。很多地方都可以用攻城车直接靠近,不用云梯便可直入城内。襄国士兵来不及修补城墙,便在城墙内用木头搭起了栅栏和简易的木墙,靠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气,持长枪据守。
第二日,这暖阳才刚刚升起,还未冲破云层的束缚,豫国的攻城又一次开始了。和前一天一样,攻击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草草收场。这一日,他们又接连如此这般进攻了七八次,襄国士兵似乎已经摸清了他们进攻的套路,每次就找有遮挡的地方躲避落石和弓箭就行。到了第三天,他们已经可以在攻城的声响之中安静的睡着。
这日的段鹏,已经三日没有好好休息了。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便开始在城中各处巡视。马肉还可支撑两天,援军却迟迟不见踪影,最可怕的是,城中守城将士的心气已经被消磨殆尽。
在豫国的营地之中,风良行走出营帐,看着远方的怀遵城,注视良久。他掏出怀间玉佩,轻按上面起伏的雕文,感受着这脉络。
忽然东风起,青草香漫野。可那城中早就没了那春日景色,只有暗处的点点火光,处处残破的房屋,颓然一番秋日景象。那河边绿柳,除了新叶,枝头和树干都已经被烟熏成黑色。
豫国又开始攻城了。
可这次,他们的步兵就像是出闸的猎犬一样,猛扑向城池。等到豫国的士兵杀上城头,襄国将士才将将发现,这次豫国不是像前三天一样的了,他们真的攻城了。
“遇此天下守城良将,必攻心为上。”布衣裙摆随风飘扬,风良行看着那城头的厮杀,不禁感叹道。
“传令给凌文韬扶伯寮两位将军,攻下城后即刻收编所有降卒,马上修缮城防。还有,一定要活捉段鹏,不能让他自杀,更不能让他逃回襄国。”接到风良行的命令,几名士兵便奔向怀遵城去。
本就已经被围城十几日的怀遵城,在毫无援军又士气低迷的此时,根本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豫国士兵。登上墙头的敌人越来越多,段鹏果断下令,将有生力量调入城中进行巷战。这个办法果然奏效,在四面城墙都被攻下后,急于取得胜利的豫国士兵冲入并不熟悉的怀遵城大大小小的巷子里,被埋伏在各处的襄国士兵打了个措手不及。战斗一直持续到深夜,襄国的士兵还有很多潜伏在民房之中,未被肃清。
可此时的襄国部队已经是各自为战了,被分割在城中各处。段鹏领了四五十人躲在一处酒家之内,一日未进食,所有人都饿得饥肠辘辘。周边的响声告诉段鹏,豫国的士兵马上就要攻来了。
“兄弟们,是我段鹏无能,愿意投降的,走出这个大门,求一条活路,我不拦着。”听到段鹏这话,坐在地上的士兵们都瞪大眼睛看着他。
“将军,我们愿与你同生共死!”
“将军,跟他们拼了!”
看着这些人笃定的眼神,段鹏拿起大刀,踢开酒家大门,带着他们冲了出去。周围巡查的豫国士兵被这一声响动引了过来,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到了这种地步,襄国的这群士兵是疯了吗?就这几十个人还敢主动出击?
他们的确是疯了。在段鹏的带领下,他们直冲向前,全然不顾周围。四十五十人从这条街杀到那条街,竟把几百人给搅乱了。闻动而来的豫国士兵越来越多,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段鹏等人被包围了。
“段将军,投降吧!”扶伯寮从人群中走出来,对着段鹏说道。
“枯军八将?死在你们手上也值了!”段鹏提到冲向前,几个士兵都一同上前都没能拦住他,瞬间被砍翻在地。扶伯寮掏出双剑,前来应战。两人战的火热,不相上下。可跟着他的那四十五人在拼杀了这么久后,实在无力抵挡那么多人的连番围攻。感觉到耳后属下们的惨叫,段鹏心如刀割。扶伯寮察觉到他有分身,立刻跃身前纵,右剑砍下,左剑刺向段鹏胸口。段鹏心里一惊,下意识的一挡,不料扶伯寮收回双肩,身子腾挪翻转,一个撩挑,将他的刀挑飞走。瞬间周围的士兵就将长枪刺到他的脖颈处,段鹏怒视着,无法动弹了。
一名年轻的士兵这时踉跄着步伐跌倒在了段鹏面前,是那个在城墙之上独自吃饭的小乞丐。他满脸的惊恐,在地上慌乱的挪动身体。段鹏看到他,五官扭曲在一起,难受到了极点。
“兄弟们!”段鹏一声怒吼,周身的战斗顿时停止了。“放下武器吧,留一条性命,兴许还能回家看到老母,见到妻子。”
“将军!”一名士兵大声喊道,眼神里面已经充盈这泪水。
“好了,死我一人就行了!”
“你们都不用死,段鹏将军,襄国无能,为何不投奔我,效力豫国,共同扫清天下,廓清环宇。”扶伯寮上前一步说道。
“我宁死不降!”
扶伯寮摇摇头说道:“把他绑了,送到风将军帐中。”
活捉段鹏的消息传入营中,风良行便对凌文韬说道:“凌将军,烦请你从俘虏中抽出数十人,透露出段鹏已经投降的消息。段鹏应有一妻一子,搜了几个时辰城中都没发现他们踪影,段鹏应该前几日就把他们送走了。我料定此番他必宁死不降,你让看守的人故作破绽,让这几十人逃回襄国。到那时,他们必然会杀了段鹏的妻儿泄愤,到时候,段鹏不降都不行了。”
凌文韬听完心里略微有些不忍,风良行看到他的表情走到他身边拍拍肩膀说道:“你的心性还是二十岁,可是这个天下已经几千年了。”
话不多说,点到即可。凌文韬默默的点点头,就出帐安排此事了。
他看着这一排飘扬的旗帜,只得发出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