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顾君羽和靳城看似平和实则尖锐的对话,顾君晖饮尽杯中红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没什么要出言劝和的意思。这种事儿他可懒得掺和,到底顾君羽跟自己是一家人,虽然不可能完全站在同一条战线,不过好歹有着相同的血脉,到底是血浓于水,即便是素来冷情淡漠的顾家人也不能完全就真的置血脉亲情于不顾。再者说,顾君羽和靳城这两个都是人中龙凤,个顶个的人尖子,他若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谁,对自己却是百害无利。
他知道自己的这位九弟与自己是同一种人,善于伪装,善于隐藏自己心底所有的百转千回。他们是对手,可是面对外人,他们却是兄弟。饶是靳城有意拉拢自己,自己也断然干不出来对顾君羽背后捅刀子的事儿——顾家不是不允许内斗,只不过不能暗斗而已。那些阴损招数是用来招呼外人的,自家人怎么可以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么浅显的道理这群人尖子没有一个不清楚的。当然也不是光明正大的明里来,那也没意思。总而言之,反正就在这二者之间,顾家人心里都有计较。
“你们倒是说得高兴,我也来听听如何?”薛庭昭一进门,远远便瞧见顾君羽和靳城这两只皮笑肉不笑地聊着,心里只觉好笑,随手从侍者的托盘里捻起一只高脚杯,晃过去,说道。
“庭昭,你倒是得闲,怎么,今个儿没大任务?”靳城抬眸看向薛庭昭,笑容温和完美,优雅贵气。
笑弯了一双眼角微微上扬的鹰眸,薛庭昭对靳城一举杯,道:“谁不知道靳城靳大少爷才是贵人事忙呢,我算什么。不过倒是刚接了个任务回来,换了衣服我就奔着这儿来了。”无奈地扯扯身上皮尔卡丹的黑色手工西服,薛大少爷剑眉微皱,一脸的疲惫状,虽然多半是装的。平心而论,薛庭昭相貌虽不算是一等一的好,但是也是生得齐整,且一举一动雷厉风行,骨子里有着卓然严肃的气息,不过笑起来却显得温和许多。都是军警世家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物,歪瓜裂枣不少,但精明强干的更多。
见薛庭昭跑来凑热闹,顾君羽冷哼一声,懒懒道:“得了,昭哥,你又不骑着摩托跑马路,红旗车里坐着还累,开什么国际玩笑。”
瞥了顾君羽一眼,薛庭昭揉揉太阳穴,挑眉道:“我说君羽,一天不给我拆台你就活得不自在是不是。对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家许四小姐跟齐子腻歪着算什么事儿啊,别让齐子学坏了,两面三刀的我可更消受不了。”
“我还担心齐姐带坏了雁冰呢,学得跟王熙凤似的,那可不好。”顾二素来不是个嘴上会吃亏的人,自然要顶回去的。
毫无形象地撇撇嘴,薛庭昭一脸的不置可否:“得了你,半点不饶人,就不能尊老一下么?”
“你不能爱幼么,昭哥?”顾君羽倒是没大方地翻出白眼来,只是心里暗自那么做了。唉,昭哥,这么没营养的话题有什么继续的必要么?还是……微微眯起略显狭长的墨瞳,顾君羽的眼底幽若寒潭:几抹玩味恰到好处得被掩饰起来。薛庭昭,果然是个人物,居然想这么着避开靳城的拉拢还明面上不跟自己扯上半点关系,虽说无赖了点,却也不得不说是个好法子。这个薛庭昭也是个胆大心细的,又秉承薛家不掺和别人家的事儿的一贯作风,要不是私下里事先交过底,他只怕早对薛庭昭下手了。毕竟薛家根子再深,比起顾家也还差得远,更何况顾老爷子背地里没少给顾二支持,到底顾二是他老人家相中的孩子,后天的实力可以改变,但是先天的灵性却是难得的,有这么一个好苗子,自然要加倍爱护。
端着酒杯面容温和的靳城此时也沉下眸子,心里暗暗盘算,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少年无论是学业还是计谋,都不比自己逊色,更枉论那跟自己家分庭抗礼、势均力敌的家世背景,倒真是自己的劲敌。小的时候一起玩耍,顾二就表现出了远远超过年龄的成熟和城府,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倒还好,没有那么多利益未来要考量谋划,如今却是各自为了自己以及家族勾心斗角,争取利益最大化。他们都是天之骄子,有着外人看来无比光华的未来和内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悲哀。孰对孰错,这不重要,成王败寇,才是关键。
一时之间几人倒是沉默了,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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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杨逸齐瞧见了,抿唇一笑,轻轻推了身边的许雁冰一下,附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你们家顾二少爷那边儿可是冷场了,快过去说一声儿,就说我找那姓薛的有话说。”
许雁冰微微一笑,打趣道:“齐姐真是护短呢,姐夫没事儿的,有君羽在。”
“就是因为有那小子在,我才不放心么,你姐夫是个老实人,嘴上哪里是小羽那孩子的对手。”杨逸齐眸光流转,风情无限,“好妹妹,快去快去,回头我好生谢你。”
“齐姐什么时候也这么大方了,罢了,我就过去一下,免得齐姐老是牵肠挂肚的。”许雁冰方才也只是玩笑罢了,她又如何不清楚现在薛家可是顾家和靳家拉拢的重点对象?去掺和一下倒也没什么。
沉默片刻,顾君羽略一抬头,只见许雁冰款款走来,一步一步摇曳生姿。再看看更远处杨逸齐不时瞟过来的目光,顾二顿时心下了然。护短么,这不稀奇,他们这些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们有哪一个不是护短的呢?欺负也只能是自己欺负,哪里轮到外人!这是身为“红色贵族”的骄傲,当然也是一种血脉相连传承下来的潜规则。当然也有不按规矩来的,比如靳城,到底权势迷了人眼,很多事儿因为有了欲望便不能回到从前。
不过顾二是那种会眼睁睁看着薛庭昭被救出樊笼的好人么?当然不是了,顾二素来就是个在某些方面斤斤计较的人,今日放了薛庭昭这一马,日后定当会变本加厉、连本带息讨要回来的,这是后话。
且说许雁冰来到几人面前,巧笑嫣然道:“雁冰抱歉,打扰几位雅兴。齐姐想找庭昭哥哥说几句私房话,又不好意思自己来,便央我跑个腿儿,求几位小爷大发慈悲开个恩典,放庭昭哥哥过去呢!”
“瞧雁冰妹子说得哪里话,什么恩典不恩典,齐姐也是折杀我们了。”靳城温和一笑,道,“薛哥是什么人,哪轮得着我们开恩典?若是有私房话只管说就是了。”
顾君晖抬眼瞟顾君羽,却见自家弟弟跟没事儿人一样,依旧是面无表情,听靳城说完,接道:“靳一说得对,庭昭,你小子还是去听媳妇儿教诲吧,免得到时候自己受苦。”说罢,脸上带了戏谑的表情,堪堪看向薛庭昭。
“别价,媳妇儿的话自然是要听的,阴阳怪气得干什么,嫉妒我啊?君晖,你什么时候办事儿,妹子可都嫁人了……”薛庭昭对着顾君晖笑得阳光灿烂,心里却有些意外顾二怎么不动声色。不过既然这小祖宗没表示什么不满的意思,那么自己暂时应该也是安全的,也就借机离开,先得一时清净也是好的。
晃晃杯中的残酒,顾二也没什么继续纠缠的意思了——云震跑去吃东西,自然离开了顾君娴的视线,此时顾君娴的面色也正常不少。都是大家族出来的孩子么,自控能力必定是不差的。他跟靳城的恩怨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得了的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得好。念及此,顾二少爷也就准备走人,将手中杯子撂下,对靳城淡淡一笑,道:“叨扰多时,我和雁冰先去坐坐,过会儿再来聊。”
“你且去吧,君羽,跟许四姑娘也好久没机会坐在一处了,我们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么……”靳城饮尽杯中酒,对顾二回以微笑,二人的言语交锋至此也就先告一段落。本来么,几句话也不能决什么胜负,不过是一种互相试探罢了,没有闹出风波来的必要。顾二是要在军界混下去的,清名声誉固然重要,却也没那么要紧——毕竟他们家在军界关系盘根错节,根基牢靠,不是流言蜚语能够轻易撼动的,即便是上面有敲打的意思,也不会放到明面儿上来;靳城可就不同了,在中国这个红色政权下,一个政客的名誉是他最为重要的政治资本之一,若是没了清白的名声,纵然上边再有心思提拔,也不可能爬到高位。这一点他们都是懂得的,靳城不会自毁前程,顾二也懒得用这种小事考验靳城的反应能力,到底靳家也不是吃素的,论起跟上面的渊源来也不比顾家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