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可不得了,府中出了这样的事,将军也坐不住了,一下子将一大家子的人和所有的账房先生都喊到了大厅之中。
此时恒泰正沉着脸问明轩:“怎么回事?账房的事情不是交给你的吗?这才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明轩满脸无辜道:“大哥,我虽然生疏闲懒些,但也还知道照规矩办事,这一笔笔的出入银子,都在账目本上有详细的对应。一个先生查点,一个先生誊写,严丝合缝,做不得一笔手脚,这银子少了一千两,又哪里关我的事?”
他这倒是把事情都推给了账房先生,恒泰问了一声:“各位先生,你们点查的结果如何?”
“大爷,我们逐一点查了一遍,这账目记录全无问题,不像是有人要做花账假账。”账房先生道。
没人做花账假账,那么这张白纸为什么会混进去,还代替了那一千两银票?
“那这些银票是谁开回来的?又是谁经手,谁点算誊录的,又是谁入的柜?”恒泰追问道。
账房先生答道:“银票是孙账房开回来的,先是二爷经手,然后应该是连城姑娘点算后,誊写在账目上的,这上面入柜的记录,也是连城。”
恒泰心中一震,怎么这事将连城给牵扯进来了?
“对对,连城也在的。”明轩这时候补了一句。
连城忙道:“我记得我当时数银票时,的确是张张俱全,数目不错的!”
侧福晋此时冷笑道:“那为什么平白无故少了一张银票?哦!我知道了!定是你这丫头见财起意,用张白纸头换下了银票,是不是?”
连城双腿一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我没有,恒大爷,不是我!”
只是这人证物证俱在,连城要干干净净地择出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加上侧福晋在一旁起哄,佟毓秀煽风点火,顿时就将银票丢失一事推到了她的头上。
连城心急如焚,委屈无比,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错,银票为何会变成白纸,但她只有一点无比肯定,那就是有人要嫁祸给她!
“都别吵了!”恒泰被他们闹得心烦,此时大喝一声,“孙先生,咱们这笔银子,是存在大兴钱庄总号吗?”
“好,那我去大兴钱庄问问,这银票是谁提走了,一切就真相大白了!”得了明确的答复,恒泰冷哼一声,拉着连城就走,“在这之前,谁都不能断定,这银票是连城换的!”
连城被恒泰拽出了大厅,连城心中焦急,想跟恒泰解释清楚这件事情,但恒泰走得很急很快,那架势,根本就不想听她的解释。
终于连城挣脱了恒泰的桎梏,她喘气道:“你也认为,银子是我拿的?”
“没有。”恒泰果断道,“我没有这样怀疑过。”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急匆匆地走!”连城喝道,“你分明就是觉得这个银子是我拿的,我偷过银子,我骗过人,所以你觉得这个银子是我拿的!”
“你不要这样。”恒泰本就为了银子的事情心烦意乱,此时她又这样说,恒泰心中越发乱了起来,“我没有这样认为过!”
连城甩开他,转身就走,根本不想听恒泰说话。
恒泰知道她必定是想起曾经的事情了,他没有追上去,眼下唯有想办法找出真正偷银票的人,才能真正还连城一个清白,否则只有他一个人相信她,这根本毫无意义。
连城一口气跑回了下人房,她趴在桌子上,恒泰想的没有错,她的确想起曾经的日子了。
那时候她还没有遇到恒泰,横行市井,干过坑蒙拐骗的事,也被人拼命地追杀过,但是那时候大家都还在,迎芳阁还在,丽娘也还在,那段时光多么快乐,为什么呢,遇到恒泰之后,她的人生就变得一团糟,总是卷入奇怪的事情里去。
如果说爱一个人要这样辛苦,那么她真的有些累了啊。
恒泰叫上了郭孝,一同前往大兴钱庄,去追问可有人来兑那一千两银子,那钱庄上的管事倒是没有隐瞒,昨天夜里就有人连夜将银子兑走了,但是拒绝说出兑银子的是什么人。
二人没有办法,只得回了将军府。正想办法呢,就有下人来传话,说是富察将军正在书房等着恒泰,并且看样子将军正在火头上。
恒泰走到书房的时候,书房里已经聚了不少人,福晋、侧福晋、明轩,甚至是醒黛都在书房中。
富察将军见了他,开口便问:“这银子到底是谁拿的,你去了钱庄,可有定夺?是不是连城,我瞧她可怜收留她在府中,可不想留出个家贼!”
“阿玛,其实这银子是我挪用的。”焦急之下,恒泰语出惊人,竟然直接扛下了这件事情。
他双腿一屈跪在将军面前:“整个事情和连城没有关系,是我拿了这银子。儿子有急用,来不及禀明阿玛,阿玛要怪罪只管怪罪就是。”
佟毓秀冷笑一声,而侧福晋和明轩惧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恒泰!你是我的儿子,自小你是怎样,我还不了解?你说这银子你有急用,所以取了去,阿玛绝对不相信——你就不是这样的人,一千两银子不打紧,我只问你做了什么?”富察将军自然是不信的,但是恒泰咬死了这银子是他拿的,他也没有办法。
“我不能说。”恒泰答道。
富察将军见他执意如此,便也怒了,当下让人将他禁闭。
“一日不说就禁闭一日,十日不说就关上十日。”
“是!”当下就有家丁上来要拿人。
“慢着!”醒黛喝道,“阿玛,恒泰所用的银子,我来替他还上便是,又何必要关他禁闭呢?”
“公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公主若是以公主的身份来命令臣,臣自当遵从,但若公主是以富察家的儿媳妇的身份来请求的话,那便极为不妥。自古治家需严,恒泰是长子,更应严格处置。臣相信公主一定会明白臣的苦心的。”富察将军丝毫不为所动,命人将恒泰关了起来。
醒黛也没有办法,福晋将她拉着坐下,冲她无奈摇头。
恒泰被关了禁闭,这不是什么秘密,连城很快就知道了。
她也明白,她有些愕然,她知道恒泰这么做是为了保护她,但是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根本没有办法洗脱她的冤屈吗?既然银子不是她拿的,他为什么要承认呢,连城根本没有办法理解恒泰的做法。
连城很想知道,他在钱庄到底问到了什么,她决定自己去查这一千两银票的下落。
连城提着食盒去看恒泰,她在门口小声唤了一声:“恒泰。”
恒泰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她,心中一喜。
“是你。”
她将食盒打开,递过去两只馒头:“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吧。”
“你来了就好,我倒还不饿。”恒泰接过馒头,正要跟连城说什么,就见醒黛公主带着李嬷嬷朝这边来了。
连城要躲开已经避闪不及,情急之下,连忙跪在地上。
“连城给公主请安。”
醒黛瞧见连城就是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公主的话,是福晋见额驸可怜,就派我偷偷带些食物过来,给额驸吃。”连城忙道。
醒黛将信将疑地看向恒泰,恒泰咬了一口馒头,有些无奈道:“额娘就是这样,从小阿玛罚我,她就差人来送食物。”
“可你不是在侧福晋身旁伺候吗?福晋怎么又会叫你送食物过来?”醒黛问道。
恒泰连忙接口道:“连城原本就是我额娘屋里的,最近才被侧福晋要去使唤。想来我额娘一方面惦念着我,另一方面又怕派自己房里的人来,有些招摇,怕阿玛知道后不高兴,所以这才让连城偷偷过来送吃的。”
醒黛这才打消了疑窦,略微点点头:“原来如此,倒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她从李嬷嬷手里接过食盒,给恒泰递了过去。恒泰道:“公主,这时候也不早了,你也改回去歇着了。我这边一切还好,你不要挂念。”
醒黛点点头道:“我就是十分不放心你,这才叫李嬷嬷带我来看你。你既然一切都好,那我就走了。”
她说着看向连城:“我们一起走吧。”
连城偷偷看了恒泰一眼,恒泰冲她点了点头,她便跟着醒黛走了。
醒黛带着连城直接回了公主楼,她叫连城一起来,其实是为了那一千两银票的事情。事情涉及了连城,恒泰却将责任全部揽到了自己的头上,醒黛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跟连城说了自己的困惑,连城也很不明白,不过近来为了迎娶公主进门,将军府的开销的确很大,这之间有几个补不上去的窟窿倒也正常,加上最近坐账房的人是明轩,若是为了袒护明轩,倒也情有可原。
但是这些不过是她们的猜测而已,到底是怎样的,现在还并没有定夺,醒黛和连城一合计,便决定明天亲自去查一查这件事情,必须还给恒泰一个清白。
要查银票去了哪里,还是得去大兴钱庄,弄清楚谁兑了银子。
第二天,醒黛和连城换了衣裳去往大兴钱庄,哪想那管事的同昨天一样,还是不肯说出到底是谁兑了银子。
“这可怎么办。”醒黛很是急躁,“我看,我们直接去顺天府,我就栽赃他们窝藏赃物!非叫兵士把他们抄一个底朝天不可!”
“使不得啊,公主息怒!”连城连忙拦住醒黛,“这要是惊动了官府,难道不会惊动皇上?这对整个将军府来说,未免有些不妥。您还是从大局出发,换点别的办法吧!”
“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醒黛很是沮丧。
连城眼珠子一转,正巧瞧见街边一个算命先生,她拉着醒黛走过去。算命先生瞧见连城,以为生意上门,连忙招呼了一声:“哟,姑娘这是要算命吗?”
“不算命,我们算账本!”连城眼珠子一转,已经计上心头。
于是,半个时辰后,那算命先生摇身一变,成了腰缠万贯的有钱人。他抬着一箱宝物去大兴钱庄开户,这开户嘛,自然就要涉及几分利钱,这一扯皮,钱庄管事的就将账册拿出来让算命先生看,其他大户的利钱一目了然。
一目了然的,自然还有富察家那一千两银子的去向。
清溪张家院,账册上是这么写的。
连城和醒黛对视一眼,决定寻过去看个究竟。
这地儿倒是不难找,只是走了一半连城觉得这样冒冒失失过去有些不太妥当:“我们要不要先通知郭孝一声,让他带几个人来比较好?”
“哎呀,哪有那个闲工夫。”醒黛拉着她就跑,“我们就去看看,万一有危险我们再退回来不就结了。”
连城还想说什么,却被醒黛一个眼神制止了:“我是公主,你得听我的!而且,怕什么,我带了火铳的!”
她说着,从腰间掏出那把西洋枪来。
“有这个在不怕。”
连城只好勉强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一路到了张家院,此时外头已经天黑了,院子里点了不少火把,照得院子里就跟白天似的亮堂。
连城拉着公主躲在院外,寻了个好位置,注视着院子里的动静。
这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下人,沉声道:“老大,人来了。”
“带进来。”被称为老大的那人,横声道。
那人便出去了,很快便带了个人进来,连城和醒黛同时愣住了,因为这走进来的人,他们是认识的,非但认识,连城还恨之入骨!
“怎么是他?”醒黛惊道,“这不是明二奶奶的哥哥吗?出嫁那天还给我见过礼呢!”
“就是他,佟家麟,化成灰我都认得!”连城咬牙切齿道。
“佟公子,银子昨儿就已经收到了,今天晚上,第一批盐就从水路发出了。”那老大朗声道。
连城和醒黛都是一惊,这佟家麟竟然还和卖私盐的有所勾结,看样子那一千两银子,都被他用来做这种勾当了。
佟家麟叮嘱道:“我这银子可要得急,你们这一趟走下来,咱们得快些分银子。”
那盐老大挥手道:“放心,这一趟买卖做下来,不但你家染坊的契约我会还给你,赚得的红利,咱们也是按银分给你!你大可放心。”
佟家麟有些不放心道:“你好歹也得立个凭证字据,否则你拿了银子跑了,我又哪里哭去?”
盐老大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对于佟家麟要立字据这一点很不满意:“咱们虽然贩的是私盐,但行里的规矩还是懂,做生意得想着下次,哪能做一刀买卖?再说,我们所有的盐全藏在你家染坊中,跑了和尚难道还能跑了庙去?至于这字据嘛,其实就是证据,是日后的祸根,咱们不立也罢!”
佟家麟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便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银子最好快些赚回,否则我阿玛那儿,都不好搪塞了。”
盐老大笑呵呵地道:“这是自然,以后咱们还有更多的路子可以捞钱,佟公子你就放心吧!”
佟家麟便拱了拱手,转身离开张家院。
醒黛恨得牙痒痒:“竟然是这个家伙,连城我们也走,回去把话挑明,恒泰就没事了!”
连城点头道:“好!这些人可恶至极,原来他们的盐都是窝藏在染坊里的,那地方我熟,看我们不带人去抄了那儿——咱们走。”
醒黛拉着连城就要走,然而此时她脚下一个不留神,踩上了一片碎瓦,发出了声响。
盐老大面色一冷,大喝一声:“谁?外面有人,大伙儿上!”
“快跑!”连城惊呼一声,然而这一堆盐贩子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连城和醒黛哪里跑得掉,很快便被抓住,捆好了押着一通上了船。
“竟然是两个娘们,先带着,她们要是敢乱动,就先给一刀。大家伙儿跟我上船!”盐老大冷笑一声,那些手下押着连城和醒黛上了船。
那些人将她们丢进了船舱就出去了,连城和醒黛被捆在一起,动弹不得。
醒黛很是过意不去,本来连城提议找郭孝一起来,是她一意孤行非要来,又是她踩到瓦片惊动盐贩子的。
“连城,今天你跟我遭此劫难,是我做事不仔细连累了你。这次你跟我要是能逢凶化吉,此后我自当好好补偿给你。若是咱们两个今天没那个运气,下辈子再当姐妹吧!”
连城连忙安慰道:“公主您别灰心,事情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咱们见机行事……”
突然间,船舱的门砰的一下被打开。盐老大和几个盐贩子走了进来。
“嘿嘿,这两个小妞儿长得真不错,让我们先乐和乐和,然后再卖到青楼去!”盐老大淫笑着,伸手就要摸醒黛的脸。连城咬牙撞了过去,护在了醒黛面前。
“臭娘们!”盐老大一巴掌甩了过去,直将连城打趴在地,而其他盐贩子此时一股脑地朝她们扑过来。
连城急道:“这位带头的大哥!你们贩卖私盐,说到底不过也就是图银子,可你们冒死运上一趟私盐,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过也就是几千两的银子。而我们两个人,其实就是一桩大买卖!你们错过了可别后悔!”
盐老大的手已经抓住了醒黛的衣衫,此时听连城这么说,也停了下来:“大买卖?怎么说?”
连城强迫自己镇定:“我们现在落在你的手上,要生要死,也全都由着你,但我们府上的家人,却在翘首以盼我们能够回去!你们只要带个信去,他们自然会送上足数的银子给你们,至于要多少,你们能张嘴说个数字,家里人一准送来!”
连城看盐老大有动摇的迹象,继续道:“卖去妓院,能值几个钱?一个十三岁的妙龄小姑娘卖过去,不过是三百两——你们把我们做肉票,能要来三万两银子,这账再明白不过了!”
盐老大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啊,好!就按你说的做,要三万两赎身银子!”
连城见盐老大松了口气,趁机道:“你差人去京中富察将军府送信,去找一个叫郭孝的管事。那么一切就如你所愿了!”
盐老大忽然起了疑心:“那要是他去报了官呢?”
连城沉声道:“我们人都在你的手上,他若是报官带人来,无异于断送我们的命!”
盐老大没了顾虑,便同意了连城的说法,当下带着一众盐贩子走出了船舱。
醒黛吓得满头大汗,此时心有余悸道:“连城还是你机智,否则你跟我必然都遭了这些歹徒的毒手!”
“公主,别怕,你平日人在皇宫,锦衣玉食,高手护卫,这样的经历从没有过吧?你不要怕,你只当是个有惊无险的游戏。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你跟我一起哼着,心里面什么都别想!这样就不害怕了!”连城朝醒黛挪过去,坐在她身边,两人这么依靠着,便也觉得不那么害怕了。
醒黛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些。
“好,连城,你唱我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