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正沉浸在戏文中,正为男女主相逢又别离而心情沉重,听到仆人这么说,她的脸色马上变了。
一双杏眼里戾色翻腾,银牙紧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驸马爷在百香楼?”
尾音往上拉高,带着不敢置信与惊异。
“正是。”仆人说道,“有……有数个女子相陪呢。”
“呵!他胆子倒是不小。”长公主冷笑,将手中捧着的暖手小铜炉,往一旁的小几上重重地一放,“啪”的一声,惊得传话的仆人眼皮直跳,“来人,备车马,陪本宫去百香楼。”
“是,公主殿下!”
一刻的时间后,从长公主府里,驶出一辆马车来。
不算华丽,却也宽敞。
马车上没有贴名牌,赶车的仆人,穿着也普通,灰色的袄子,拢着袖子,捏着一根磨光的马鞭,口里“策”的一声,将马车飞快地赶到了大街上,一路疾驰。
车里,坐着男装打扮,一脸阴沉的长公主,与她的嬷嬷阿春。
阿春也是一身侍从的装扮。
长公主进了马车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坐着,目光发直盯着车内一角。
与在府里的模样不同,她一改往日的懒散,脊背笔直的坐着。
阿春穿了一身普通男侍从的衣袍,坐在她的身侧。
见她发直的目光中,隐隐浮着悲楚,微叹一声,说道,“公主,您不喜欢那宣驸马,将他打发走了就是了,何必亲自去百香楼?您可是金枝玉叶,那可是烟花之地,您去不是辱没了身份吗?”
“阿春。”长公主唇角动了动,涩然一笑,年纪不大的秀美容颜上,浮着少年老成的沧桑,她没有接阿春的话,只说道,“你觉得父皇真爱我吗?”
阿春一愣,眨眨眼说道,“公主,他必竟是您的亲生父亲,您选谁做驸马,他不是二话不说的准了吗?”
“我真能随意地选驸马吗?”长公主冷笑,转头看着这个将自己奶大的嬷嬷,“我只能选老实的,家世差的人做驸马,一个不会威胁他江山的普通子弟选驸马!”
“……”
“若他真爱我,十年前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将他弄到哪里去了?他看到我哭得昏睡三日,有没有心软过?是不是绝情的将那人除了?他怕我选择的那人做了驸马,权重加上位高而反了他!他当天下人人都稀罕他的江山吗?”
“……”
“他让我吃奇怪的药,让我忘了过去。有一次,我说我依稀记得那人的样子,他就扬言要杀光所有相像之人!我赵菁虽然荒淫无道,可我不想背负刽子手的骂名!”
“我的公主啊。”阿春吓得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捂住着她的唇,“公主知道也别乱说呀,被皇上听去,你会有麻烦的。”
“麻烦?”长公主挥开阿春的手冷笑一声,“不就是吃药么?吃了十年了,我又没死掉,反而吃得容颜永驻了,使自己的容颜十年不变,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我还得感谢父皇!”
阿春知道长公主心中有怨言,却无处诉苦,只得拿皇上选的驸马泄恨出气。
别人都说她荒淫无道,谁又知,她根本未同驸马们同过房?
她折磨驸马们,都是做给皇上看的,有驸马想泄露真相时,长公主才下了杀手。
在公主府里,两百来个仆人都是皇上的人,长公主心情不好连牢骚也不敢发,只有出门,坐马车时才敢抱怨几句。
这会儿听说驸马背叛,又引得长公主想起往事,才发了脾气。
虽然车内车外是自己人,阿春还是不放心,又伸手敲敲车壁,“哥,公主的话,你别乱传!”
赶车的车夫老头,是长公主的暗卫,也是长公主奶娘阿春的亲哥哥。
阿冬嗡声嗡气的说道,“妹妹你放十个心好了,我怎么会乱说?”
抱怨了几句,长公主的心略微平静了些。
那人虽是父亲,也是皇上,在没有威胁到皇权时,她是他最宠爱的女儿,要是触犯了逆鳞,她一样会死得很惨!
皇姑祖母宜宣公主,可不就死在皇祖父的手里了?
虽然,那件事被皇祖父和父皇给强制瞒了起来,当年知情的人,除了皇祖母,其他人全找了理由给杀了。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凤府的老爷子休妻之事闹出后,宣宜死因真相,在宫中悄悄地传开了。
赵氏男儿,秉承的是皇权至上,亲情,友情,爱情,在他们眼里,只是个笑话。
惹着他们,只有死!
长公主深深明白这个理。
在没有找到那个,同她一起唱过《楼台会》的少年之前,她不想死!
所以,她通常是抱怨几句后,又回到她“荒淫无道”,“刁蛮不讲理的”长公主生活中去了。 。
慕容墨设在京城的秘密暗桩百香楼,到了三更天的时分,依旧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大门的两侧,停满了车马轿子。
百香楼宽阔的大门门楣上,挂着两只艳红红的灯笼,一书“百”,一书“香”。
虽取名“百香”,但并不只百名姑娘。
三层大楼,百余个房间,全都住着客人。
大楼的一楼,几十个酒桌更是坐无空位。
八大墨龙卫之一的李五,任百香楼暗桩的头领,装成老鸨,化名云纤纤。
他有个断袖相好,名叫李四,则化名李丝丝,是百香楼的头牌,一手琵琶,艳惊京城。男扮女装的他,一双勾人摄魂眼,能将京中一众青楼女子全比下去。
云纤纤穿着滚着白狐狸毛边,绣着大朵艳红牡丹花锦锻的八片长裙,嗑着瓜子站在门口迎客。
这时,一辆宽大的没有贴名牌的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了百香楼的门前。
马车是陌生的,云纤纤不由得眯了眯眼。
没一会儿,厚厚的蓝色棉布帘子从里挑起,一个穿着男装的婆子,从马车里走下来。
她从赶车的车位上,拿了个踩脚的小凳子放在车门前,这才转身挑起帘子,将另一只手伸向马车门口。
车内,一只纤长柔白的手,搭在她的手上,接着,一个脸上蒙了黑纱,一身青年男子装扮的人探了半个身子出来。
她朝百香楼门前众女子看了一眼,才缓缓地走出了马车。
识人无数的云纤纤,一眼看出这是个女子装扮的。
而且,女子是个美女,且身份不简单。
单从那双傲然不可一世的,秀丽双眼里,就可看出,这女子长期身居高位。
刚才,韩大带着人将长公主驸马弄进了他这百香楼里,说一会儿长公主会来,莫非,这人是长公主?
传闻,长公主虽然是二十有六的年纪,但一张脸,却仍如二八少女一般娇嫩,是皇上的心头宝。
得罪她的人,十个有九个半会掉脑袋。
云纤纤马上挤了一脸的笑,也不揭穿长公主身份,对身侧站着的一起迎客的几个红姑娘说道,“一个个还愣着干什么?来稀客了!好生迎接着!”
姑娘们迎客,从不管来的是谁,女人也好,太监也好,渣老头也好,老鸨说迎客,她们只管迎客交差拿银子。
七八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女子,笑嘻嘻地朝长公主主仆冲过去。
长公主几时见过这等阵势?
真是没规矩!
她面纱后的秀脸,马上一沉。
阿春看她眼神冷了下来,忙伸手一拦众姑娘,冷喝道,“我们主子是贵人,让你们妈妈来相迎就是了!基他人等全都滚开!”
来这百香楼的人,脾气大的都是有钱的主,姑娘们也识趣,怏怏地散开了。
云纤纤见这主仆二人的阵势,更加确定她是长公主了,马上挤了一脸的笑容,细着嗓子扭着纤腰跑上前。
“我就是这楼里的妈妈,姑娘们年轻不懂规矩,贵人你多担待一下,妈妈我一会儿准给你找个最当红的姑娘服侍你。”云纤纤抹着艳红胭脂的唇,笑得灿烂。
阿春厌恶地将云纤纤一拦,扔了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给他,“行了行了,你前头带路就是了。”
五百两啊,果然不愧是长公主。
见钱就眼开的云纤纤眼睛都亮了。
“好嘞。”云纤纤做的就是卖笑的生意,面对客人的讥讽,他一直是一笑置之。
他将银票飞快塞入怀里,领着长公主主仆进了百香楼。
长公主一直不说话,眼睛淡淡朝周围扫了一眼后,只说道,“带我去见宣驸马。”
云纤纤眼睫眨了眨,心道,这长公主果然是冲宣驸马来的,却故意一脸为难的说道,“您弄错了吧?我这地儿,宣驸马怎会……”来?
他的话未说完,阿春又甩了两张五百两的银票给他。
“够吗?”
“够,够的。”云纤纤毫不客气的收进了怀里,他朝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道,“宣驸马是悄悄来的,每回来,都点了不少姑娘,而且,中途不准人打搅。”
长公主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每回来?
这便是不止一次来了?
他是不想活了吗?
玩脏了身子,还想做驸马?
找死!
她厉声道,“我们是长公主府的人,来找宣驸马,速带我们去!”
“长……长公主?”云纤纤装着吓了一大跳的样子,“是是是……,请随我来。”
云纤纤前头带路,阿春扶着长公主紧跟在他的后面。
三人快步往三楼走来。
三楼的房间相对比一楼二楼要少些,是一等雅间。
因此,也更安静一些。
从走道经过,不时听到那些屋子里,传来靡靡之声,与男女调笑的声音。
虽然嫁人为妇,虽然纳了六个驸马,但从未经过男女之事的长公主,听得面红耳赤。
阿春看了她一眼,朝云纤纤喝问道,“还要走多久?”
“到了到了,就是前面那间!”云纤纤指着最尽头的一间屋子说道。
长公主冷笑,江明轩倒是会挑位置。
长公主朝阿春看了一眼。
阿春点头,抬脚就将屋子门给踢开了。
云纤纤装着惊吓的样子躲开到一旁。
门开了,里面的声音更加难以入耳。
阿春对长公主道,“公……公子,您还是站在这儿好了,老奴进去看看。”
“为什么我要站在外头?里面那人,与我的关系非同一般!”背叛她的人,她喜欢亲手收拾!
阿春只好由她,扶着她的手,走进了屋子。
云纤纤见完成了任务,趁二人不注意,马上溜走了。
屋中装饰得十分的香艳。
一架八扇门的云英大屏风,横在屋子的中间。
屏风的每一面上,都画着着装香艳的女子。
屏风后面,有男子靡靡之音传来。
“阿春。”长公主半眯着眼,盯着屏风说道。
“是!”无需多吩咐,阿春就明白她的意思。
阿春走上前,抬脚将屏风踢飞了。
几个女子尖叫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有人问道,“你是谁啊?知不知道这屋里是宣驸马包了?”
“我吗?我叫赵菁,长公主!”长公主轻缓说道。
同时,她轻拂袖子,矮身坐到了一张椅内,好整以暇的看向床上。
江明轩正在酣战,浑然不觉有人前来。
一听长公主的名号,女人们吓得纷纷跪倒在地,“长公主,不是奴家们勾引驸马,奴家们只是这百香楼里的迎客姑娘。是宣驸马他花了钱请奴家们前来服侍他的。”
“本宫知道,所以,本宫并没有说罚你们,都站到一边去吧。”长公主也不恼,闲闲说道。
有人怕罚,抓起桌上的一个大花瓶,将里面的凉水倒向了江明轩的头上。
被凉水一冲,中了媚香的江明轩,顷刻就清醒了过来。
他定睛一看,愣住了,身下这个是女人吗?
这人又黑又胖,头发三两根,眉毛稀稀拉拉,眼睛小得跟老鼠眼似的,朝天鼻,大鼻孔,见他看来,还咧嘴一笑,一口大黄牙,一嘴的臭。
江明轩恶心得想吐,惊吓得慌忙从她身上滚下来。
心中更是疑惑不已,他倒底有多饥不择食,才用了这个女人?或者是男人?
又见身边还有差不多相貌的女人好几人,他更是疑惑了。
这些是什么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看?
他转身找衣穿,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驸马,十一个女人陪你,玩得可开心?”
江明轩吓了一大跳,赫然转身过来,只见脸上蒙了薄薄面纱的长公主,穿着一身男子装,正端坐在屋中的椅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公……公主?”
“对,正是本宫。”长公主轻笑,“我竟不知,你的口味是这样的,喜欢头发稀少,眼小鼻孔大,嘴大牙黄,身材又黑又胖,没有胸,只有大肚腩,和双下巴抑或是三下巴的女人?”
江明轩找不到衣衫,只好随手捡了件女子的外衫遮着腰间,他摇摇头,“不,公主,你听我说,我是被陷害的,我喜欢公主,我……”
“够了!”长公主怒道,“你喜欢我?你喜欢我的权吧?你当正宫不知?本宫爱干净,男人身上之物被数量众多的女人碰了,本宫最是厌恶。阿春……割了!”
“是!”阿春袖子一抖,一只明晃晃的匕首现于手里,朝江明轩快步冲来。
割了?江明轩吓出了一声冷汗。
他可以任由长公主玩弄,但要阉割了他,他绝不答应!
他还如何为江家延续香火?
江明轩往左右看了看,见长公主只带了一人来,他恶从胆边生,抬脚踢向阿春。
阿春只会些简单的拳脚功夫,两三下就被江明轩打倒了。
江明轩转身,飞快来擒长公主。
“赵菁,你不将我当男人看,我忍你很久了,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赵菁倒也不胆怯,冷笑道,“以为长个男人之物,便是男人?哈,真是天下第一笑话!”
“贱人,你敢笑我?我今天办了你!”江明轩大怒。
他同她做了近一月的夫妻,居然没有同她同过房,真让人憋屈。
江明轩将长公主一把摁倒在地,开始扯她的衣衫。
“不好了,驸马杀人了!”那几个丑女人,一个个跑出了屋子。
江明轩一愣,糟糕,怎么忘记了屋里还有这群女人?
女人跑出后,很快,就从外面闯进了不少人。
江明轩抓起长公主想挟持,却被一只飞镖射中了手。
手法又快又准。
他心头一惊,谁的武功这么高?
“长公主,你怎样?”慕容墨身子一闪,抬脚将江明轩踩倒,伸手扶起长公主。
一直等着附近,等着江明轩出手的韩大等人,一齐将江明轩按倒了。
长公主缩回手,扶起被江明轩打晕的阿春,笑了笑,“本宫没事,多谢容王出手相救。”
“本王来这儿找人,恰巧听到有人呼救,没想到救的是长公主。”慕容墨笑道。
长公主朝他颔首一礼,“本宫出门,只带了一个仆人,人手少,劳烦容王将宣驸马送往宗人府,不知容王愿不愿意帮这个帮忙?”
“小事一桩。”慕容墨微笑,他朝大点头,“速将轩驸马送往宗人府。”
“是,主子!”韩大应道。
韩大送江明轩来之前,就对江明轩做了手脚,给他喂服了少量的软筋散,让他的真本事无法施展。
此时来抓江明轩,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抓江胆轩,不能由容王府的名义抓,只能以长公主的名义抓。
如今,江明轩狂青楼,被长公主抓了奸,江明轩恼羞成怒要杀长公主,也是事实,众人都看见了。
承德帝,必然会砍了江明轩。
。
宗人府地牢。
满盘皆输的江明轩,双手双脚皆被锁着。
地牢阴冷潮湿,让他极为不适应。
满门抄斩,复仇无果,如今,他离死也不远了吧。
绝望,烦燥,让他坐卧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几时了,牢门口忽然闪过一抹光,接着,门“吱呀”一声地开了。
有一人提着灯笼,缓缓的走了过来。
是个男子,穿一身墨色的披风,个子欣长,两眼冷戾。
“慕容墨?”江明轩看清了来人,冷冷一笑,“你来干什么?”
“回答本王的话,本王可以让你死得舒服一点。”慕容墨已走到江明轩牢房前的栅栏边上,目光森冷看着江明轩。
隔着栅栏的缝隙,借着昏黄的灯笼光,依稀可见,出身镇家第一大家的江家大公子,一身狼狈的坐在堆满了肮脏稻草的地上。
他的头发乱蓬蓬,两眼无神,苍白的脸上因为被牢里衙役们殴打,而布满了青紫色痕迹。
“我没有你想问的话。”江明轩将头偏过。
“你从哪里得来的‘绝情散!’”慕容墨问。
江明轩半眯着眼,盯着慕容墨,“慕容墨,本公子并不知道‘绝情散’是什么东西!”
“你敢撒谎?”慕容墨大怒,袖子一抖,一只软剑透过栅栏的缝隙刺向江明轩的肩头,“本王的未婚妻凤红羽中的便是‘绝情散’,说,你从哪得得来的药,本王说不定会饶你不死!”
“凤红羽中了‘绝情散’”江明轩大笑,“那就让凤红羽死透烂透,我不会说的,哈哈哈——”
“不说,本王就查不出来吗?”慕容墨冷笑,手中剑一转,正要刺他,江明轩却忽然倒地不起。
两腿登开,裤裆处鲜血淋淋。
慕容墨皱眉,长公主居然真的让人阉割江明轩?
。
次日一早,承德帝的御书房。
周公公向承德帝汇报,“皇上,宣驸马死在牢里了。牢里验尸,是阉割时,伤口太大流血而亡。”
“死了就死了,一个贱民之子罢了。”承德帝不以为然,“长公主又想起什么没有?”
周公公低头回道,“前几日,长公主宴请凤红羽,给了凤红羽一幅画,画上只画了轮廓,五观不清,监视的人说,凤红羽看到画像时,一脸的惊异,难不成,是她凤家军中之人?”
“继续监视长公主,另外,再多派人监视凤红羽。十年前那个人,一定要找到,赵氏龙脉图被那人偷去,万一落入慕容墨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