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三日下午,凤红羽才醒。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手被人握着。
没一会儿,那只手上的力道握得更紧了。
凤红羽皱着眉,低弱地喊了一声,“慕容墨,……很疼。”
慕容墨飞快地放开她的手,掀起被子,又掀开她的衣衫查看她后背的伤口。
凤红羽一阵无语,“是手疼,你脱我衣衫做什么?”
她睁开眼来,正看到一张倦怠的脸,和一双布满了血丝的双眸,眸光焦灼。
她眨眨眼,“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映象中的慕容墨,矜贵傲骄,可眼前的他,分明是个落魄之人的样子。
“凤红羽,凤红羽……”慕容墨将她的衣衫轻轻地拉好,又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想搂紧,又担心碰到她的伤口。
“你怎么啦?”凤红羽问,她被他搂进怀里,脸靠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急促的带着颤抖的呼吸声,
慕容墨这是受了什么刺激?
“凤红羽。”慕容墨忽然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怒道,“谁叫要你下马车的,谁准许你挡箭的?你不想活了吗?”
“我……”凤红羽张了张口,“慕容墨,那么多的人围杀,你们十个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我是不想你死!”
慕容墨愣住,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唇,“本王命大着呢!要你瞎操心?下回绝对不可以这么做!否则——”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凤红羽忽然想起那个梦,梦中有白发苍苍的慕容墨,她想问,前世,他有没有娶她人?
但看到此时他这么紧张她的伤,还是将话咽了回去没有说。反正都是前世的事情,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呢?看着前世他因她而被北燕人罚,她倒希望他的前世,活得圆满,娇妻在伴,子孙绕膝。
“我饿了,慕容墨,我想吃饭!”凤红羽忽然笑道,“你这般抱着我,想饿着我?我中午饭还没有吃呢!”
慕容墨松开她,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又掩着被子,哼了一声,“你何止是午饭没吃?……我让翠姨端饭菜来。”
她微微一笑,“好。”
凤红羽一醒,慕容墨一直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
他掀起帘子走到外间。
翠姨和竹韵都不敢离开,也一直守在外间,随时听候吩咐。
看见慕容墨走出来,又听到屋中刚才有凤红羽的声音,两人马上站起身来,紧张地看着慕容墨。
“王爷,可是小姐醒了?”两人一起问道。
慕容墨点头,“嗯,她醒了正喊饿呢,翠姨,你去端些吃的来。”
“太好了,小姐终于醒了!”翠姨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飞快跑进小厨房端吃的。
阮雨宸得知凤红羽受伤,便将翠姨又还给了凤红羽。
不过,慕容墨并没有让翠姨服侍,而是亲自端了粥碗喂凤红羽。
凤红羽看着他对她十分体贴,她要什么给什么,也不吼她不跟她急说话轻轻柔柔,她眼角一扬,笑眯眯说道,“忽然觉得生病是件享受的事。”
慕容墨闻言眸色一沉,“再说一遍?”
凤红羽眼皮一跳,这男人,莫名其妙又发火。
她讪讪笑道,“是脚享受,人不享受。”
慕容墨瞥了她一眼,不悦地脸色才松缓下来。
吃了东西,慕容墨又给她换了药,看着她喝下大碗的药,这才放心地出去办事。
吩咐翠姨继续看着她。
翠姨挑帘子走进屋来同她聊天,“小姐呀,你可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翠姨?”凤红羽看向翠姨,揉了揉额头。
“小姐前天中午受了伤,现在都是第三天下午了。王爷可是两宿没睡。”翠姨道,又将一个枕头搁在她的脖子下,让她的头垫得舒服一些。
她睡了整整两天两夜?慕容墨却没睡?
难怪慕容墨一脸的倦容!
凤红羽想着昏睡前发生的事,眉尖拧了拧,“翠姨,竹韵呢?我有事问她。”
翠姨一脸的犯难,“小姐,王爷说不让你再插手金陵城的事。”、
凤红羽摇摇头,“翠姨,金陵城的事不简单,有皇上的人参与其中了,我必须得知道事情的发展情况。”
“小姐……”
“翠姨难道想王爷一人面对所有事情吗?”
翠姨叹了声,“好吧,小姐等着,老奴去找竹韵。”
不一会儿,竹韵来到凤红羽的卧房。
“外面情况怎样?”凤红羽看到竹韵进来,忙坐了起来。
“哎呀,小姐你怎么坐起来了?这伤还没完全好呢!”翠姨慌忙上前扶她。
“我现在没事了,竹韵,快说吧。”
“王爷查出金陵知府陆志昌有参与其中,所以,让税银的事情提前曝光了,也当场抓到了罗圆,罗家全部被收监,判了斩刑,只等刑部发文了。”竹韵说道。
“罗家满门抄斩?”凤红羽眯起眼眸,没一会儿冷笑道,“也好,让京城的老夫人哭一会儿去!”
“还有罗明正,王爷派人秘密送往京城了。”
凤红羽抿唇不语,想不到,在她昏睡的这两天里,慕容墨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哦,王爷一直在追查那个斗笠人。”竹韵想了想又说道。
斗笠人?
凤红羽眯着眼,那个人,会是谁?
这时,绿苑的外面忽然响起了说话声。
“柳清泽,本王正四处找你呢,你居然自己来了,胆子倒是不小!”
“本公子问心无愧,为何不敢来?”
“这么说,你是不想活着走了?”
慕容墨的话落,紧接着便是一阵剑风声。
糟糕,两人打起来。
凤红羽眉尖一拧。
一个正在气头上,一个元气大伤,没有完全康复,输赢已定。
柳清泽这个二愣子来什么静园,这不是自寻死路?
凤红羽心中焦急,一把掀起被子,就要起床。
翠姨和竹韵慌忙拦着她,“小姐,你做什么去?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呢!”
“我要是不去拦着,柳清泽会被王爷杀了。”凤红羽推开翠姨和竹韵,连鞋子也来不及穿赤着脚就冲往屋外。
绿苑的园子里,慕容墨的手里捏着一柄剑,正将柳清泽打得节节败退。
柳清泽的脸色依旧苍白着,脚步迟缓僵硬,果然,这是身子没有全好。
她心头一惊,急走了两步。
“住手,别打了!”凤红羽身子一跃,拦在柳清泽的面前。
慕容墨惊得慌忙了收了剑,他凝眸看向凤红羽,“你在做什么?凤红羽你在做什么?让开!”
她只着了一身中衣,披散着头发,赤着脚,两眼圆睁着他。
她这是多心急,连鞋子也不穿的跑出来?
慕容墨的脸色顿时阴沉到了极点,眼底怒火腾腾。
“不让!”凤红羽道,“慕容墨,我知道我受伤了,你很难过,可我们不能钻入别人的圈套里!”
“凤红羽,这件事不要你管!你马上让开!”
凤红羽摇摇头,“慕容墨,我一直让着你的不讲理,可我现在不能听你的,你不能杀他!要杀他先杀我!”
慕容墨一愣,神色越来越冷,唇角扬了抹冷笑,“凤红羽,你居然帮他说话!”
“我帮理不帮人!”
慕容墨放下剑,神色缓了缓,将手伸向她,柔声说道,“小羽,过来。”
凤红羽站着未动,张着胳膊拦在柳清泽的面前。
慕容墨的目光,凉凉瞥向柳清泽,冷笑道,“柳大公子,小羽受伤,昏睡了两天,这会儿才醒,你居然忍心让她替你挡剑?”
柳清泽看到凤红羽穿着单薄的从屋里跑出来,还赤着脚,心中一阵内疚。
“羽表妹?你的伤怎样了?”柳清泽走到凤红羽的面前,叹了口气,“你让开吧,我想,我跟王爷之间一定有些误会,还是由我亲口来说为好。”
凤红羽推了推柳清泽,“你快走吧,他正在火头上,看谁都是凶手,你最好马上离开金陵城!”
“他离得开吗?”慕容墨冷笑一声,手一挥,“全给本王出来!”
话落,又有不少人从绿苑的围墙外跃进来,人手一剑,指向柳清泽。
凤红羽怒,“慕容墨,你有必要这样吗?”
“柳家的人敢杀你,本王要柳家的人十倍来还!”慕容墨怒道,“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身影一晃,飞快将凤红羽拽入了怀里,提剑又朝柳清泽刺去。
柳清泽并没有躲闪,这一剑直刺他的肩头。
前些日子的内力消耗还没有完全痊愈,加上这一剑,柳清泽承受不住身子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柳清泽——”凤红羽吃了一惊,拉着慕容墨的胳膊怒道,“慕容墨你疯了?你还真刺他?”
“容王,羽表妹!”柳清泽捂着肩头,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涩然一笑,“清泽可以在这里以人格保证,不管这天下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我柳清泽,绝对不会和二位为敌!金陵城发生的假冒衙役拦截你们的事,我没有参与!至于有没有柳家其他的人参与,我会去查。”
“斗笠人不是你?”慕容墨冷眸微凝,“目前江湖上剑术最高的可是‘一剑青’柳清泽,那个射箭人的脖上了中了一剑,跟你的剑法一模一样,难道不是你杀人灭口吗?”
柳清泽淡然一笑,“王爷,我说不是我,就不是我,至于原因么,羽小姐知道。”
慕容墨偏头看向凤红羽。
“那人不是他。”凤红羽点了点头,“我能肯定。”
柳清泽能像正常人一样出入行走,已然是在逞强了,怎么可能在那么快的动作之下,杀一个人?
要不是她给他一粒‘千花髓’,只怕这会儿柳清泽还睡在床上。
元气全伤的人,要闭关调息半月,才能恢复正常行走。
可目前算算时间,今天是第八天。
柳清泽除非有神仙相助,否则不可能提剑杀人。
慕容墨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柳清泽,从袖中取出那只手指粗细的竹筒,紧接着,又从竹筒里倒出一张图纸来。
他冷冷一笑,“柳清泽,你敢说你没有见过这个?”
柳清泽一愣,“王爷,这副图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这便说,你也知道这回事了?至于原因么,你就不必知道了,你既然得了你父亲的密令,怎会不听行动?”
柳清泽摇摇头,“王爷,我收到这副图的时候,已经跟羽表妹说了,有人要杀她。试问,我真要杀她,为何还提醒她?那晚羽小姐进了驿馆找清泽,清泽就可以杀他,却为何放走她?”
慕容墨微拧着眉尖看了他一会儿,向那群墨龙卫们挥挥手,围着的人全都收了剑,散开了。
“本王今天看在小羽的份上暂且放过你,不过,柳家其他的人,本王可不会放过!”
“其他人若犯事,自有赵国律法惩罚,而且,清泽也不会坐视不管!”
“那便最好!”
慕容墨放了柳清泽,凤红羽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处处怜悯他人,他人谁又怜悯你?”慕容墨冷哼一声,将凤红羽抱进了屋子。
翠姨早已铺好了被子,埋怨道,“小姐,你休息着吧,自有王爷在呢!”
“翠姨,看着她,若她再跑了,本王可要罚你了。”
翠姨吓了一大跳,“是,王爷。”
凤红羽朝竹韵和翠姨点了点头,“你们先下去吧,我跟王爷说会儿话。”
“是。”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眼底闪着笑意退了出去,还不忘关了门。
慕容墨一言不发,将她的脚擦净了,塞入被子里,冷着脸坐到了床头上,伸手去探凤红羽的脉搏。
“我自己服了一粒‘千花髓’已经不妨事了。”
慕容墨:“……”
“好吧,一会儿晚上脱你的衣,行了吧?”
慕容墨:“……”
凤红羽词穷了,“王爷,男人不可以小气。”
慕容墨:“……”
她无语地扯了一下唇角,“我答应柳清泽替他保守那个秘密,就不会说,反正,那个斗笠人不是他!”
“……”
“至于剑法相似的事……,也许是他人模仿他,故意挑拨我们跟柳清泽之间的矛盾呢?好来个蟹蚌之争,那人来个渔翁得利!”
慕容墨冷笑,“说来说去,你都在替柳清泽说话!既然身子恢复好了,人也精神了,晚上可以准备着洞房了。”
“慕容墨!”凤红羽吓得将被子往身上一搂。
“就这么说好了。”他弹弹袖子站起身来,“哦,对了,记得你来脱我的衣。”
凤红羽:“……”
转眼又是天黑。
卧红院一间雅间里,化妆成商人的柳生,正在屋子里睡觉。
门外,忽然有人来敲门,正是老鸨的声音。
“胡老爷,晚饭给您送房间来,还是您到大厅里吃去?”
“送房间来!”柳生翻了个身,说道。
“好勒,爷您稍等片刻哈。”老鸨笑了一声,走远了。
柳生坐起来洗漱,他一直藏身不露面,就怕有人认出他来。
自从凤红羽受了伤后,慕容墨跟疯了一样,满城在找刺客。
虽然他并没有露面,但也怕被慕容墨怀疑上,那他可就必死无疑了。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住在酒楼客栈里,难免不被人发现,住到这青楼里,又有楼里的姑娘做掩护,他可以高枕无忧。
梳洗好了,重新贴好了胡子,柳生坐等送来饭菜。
明明发现了罗明正的线索,却又忽然不见了,他得再去督促一下陆志昌。
否则,丞相问下来,他可不好交待了。
没有等多长时间,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妇人声音说道,“胡老爷,您的晚饭送来了。”
柳生站起身来,先是站在门口听了听,确定只有一个人来时,才开了门。
果然,只有一个妇人端着一个托盘,低着头,站在门口。
他将身子让了让,“进来吧。”
“是。”妇人迈步进了屋内。
柳生又往屋前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人注意这里,他又飞快关了门。
哪知身后忽然有什么倒在地上,“咚”的一声巨响。
柳生吃了一惊,慌忙回头来看,原来是那送饭菜的人倒在了地上,口角已溢出血来。
柳生吓了一大跳,忙走上前伸手去探鼻息。
气息全无,已经毙命了。
他掩下心中的慌乱,飞快地收拾起了紧要的物件准备跑路。
可这时,门外却有人说道,“阮娘,你忘记了拿胡老爷的酒了!”
这是老鸨来了,正砰砰的拍着门。
门不开,她还笑了一声,“哟,想不到胡老爷还好这一口啊,阮娘虽然四十有余,可相貌也是不差的,胡老爷好眼光,哈哈哈。”
柳生不敢做声,只盼着她走开,他好逃走。
卧红院的房间跟平民房不同,屋子里全用木板挡着屋顶,想从房梁逃走,除非拆了那层隔板,但那样,时间长,外间又有人在,他根本做不到。
哪知那老鸨却一直不走,竟站在门口絮絮叨叨说起笑话来。
柳生眼底寒光一闪,从腰间拔下一只匕首来。
他轻轻地拉开门轩,伸手便去拉老鸨。
但那手却被人抓住了。
“妈妈,你这楼里,怎么还有带凶器的客人?”匕首被人打掉,抓他的正是韩大。
柳生惊得呼吸一窒,伸手便往回抽。
韩大等的便是他,当下,一个飞腿,朝柳生的下盘踢去。
柳生脚尖一点地,想从屋顶逃走。
可那上面也守了人。
两人跳下来,一左一右擒住了柳生。
“哎哟,这吃酒就吃酒,打什么架呢?”老鸨还娇嗔地往柳生的肩膀上拍了拍,端着一壶酒扭身往他屋里走,人没走几步,就扯着嗓子尖叫起来,“死人啦——”
她扔了酒壶,拔腿就跑。
卧红楼里发生了命案,又是容王的护卫韩大报的案,金陵府衙门里不敢怠慢,很快派了捕头仵作和十几个衙役前来查案。
案情比较简单,一个妇人中了砒霜身亡,而且,在柳生的被子底下,找到了半包未用完的砒霜。
证据确凿,衙役们将柳生很快就缉拿归案了。
陆志昌见到仵作的验尸单,心中将柳生的八代祖宗都骂遍了。
因为,死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志昌的相好,阮夫人。
陆志昌原本打算等这些事情过了,容王不再盯着他了,他找个机会将蕴娘从卧红院里接出来,哪知……
韩大将消息汇报给慕容墨的时候,慕容墨正在盯着凤红羽吃药。
“柳生被关了?涉嫌杀人?”凤红羽从药碗上抬起头来,“这个柳生着实狡猾,我找了他许久,都没有找到。”
“他擅长易容,你当然找不到他了。”慕容墨道。
“主子,可要到衙门里去催促着陆志昌尽快结案?柳生敢怂恿着陆志昌当街劫杀主子和羽小姐,就得让他不得好死!”
慕容墨轻笑一声,“不必了,因为死的是陆志昌的相好,陆志昌比任何人都急于杀他!而且,包括罗家的人!”
次日,柳生就被砍了头,同一日,不等刑部的文书下来,陆志昌就将罗家人全部正法了。
罗家人盗的那批银子,全是假的,陆志昌担心假银子的事一传出,他得有大麻烦。
这会儿他又杀了柳生,要是柳府不保他,他就必死!
假银的事是柳丞相和皇上命他做的,可背黑锅却是他!
他不得不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杀了罗家人,税银案就结了。
虽然里面有两个是自己的女儿,但他也不敢救,救了,他就必死无疑!
他跟阮夫人的事就得曝光,阮家人哪里会饶恕他?
陆志昌流了一把老泪,亲自送两个女儿上了断头台。
金陵府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京城里。
柳丞相最信任的人被陆志昌砍了头,气得他当场就砸了一个砚台。
“陆志昌是不是不想当官了,敢杀老夫的人?”
他正骂着,有仆人来报,“老爷老爷不好了,凤老太爷要休妻呢,人已进皇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