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没有什么可看的,除了闲花野草,就是漫天的云朵了。
春天里的云敦厚而白亮,在树梢上挂着,我躺在网床上看它,厚厚的,像极了动画片里的懒羊羊,可爱至极。和它相比,一切在土地上盛开的花朵都是单薄的,相反,也许正因了它的敦厚,才显得花朵和绿叶们的简约美。
五月里的风还有些凉意,云一出来,天下立马就暖了,薄薄的一片片,一朵朵,在晴朗的天幕里自在的游走。蓝天下,草木茁壮,云俯瞰着一切,也见证着一切。夏天的天空爱翻脸,一盏眼功夫,便彤云密布,再一转眼,雨就下来的,浑浊一片,砸在人的脸上,有些泥土味,热乎乎的,不知道是不是云的味道。
我喜欢九月以后去看云,云距离我们这些农家的孩子多远呀,天空却是湛蓝湛蓝的,把跑远的云都收纳在我们的眼底。田野里弥漫着果实的香,估计是云被这些香甜引诱得受不了,又不敢擅离职守到人间来,只有以疏远的方式让自己远离这些香甜了。秋天里,总是少雨,云真是太谨慎了,连“变着法子”亲近这些果香都不敢。
霜降的时候,我总以为那是受伤了的云,落到土地上来。冬天的云像是一幅幅水墨画,铅灰色,像极了铅笔素描,小时候,像我们这些冻得缩头缩脑的小孩子也是不敢出门的,估摸着云也受了冷落吧,铁青着脸,夜里降下一层霜泪,太阳一出,霜作泪,泪成灰,一年又过去了!
来年早春的时候,云的心情会好起来,田野里的花朵发疯似的长着,还有我们这些赤膊嬉戏的孩子,耕牛遍地,云也开了,雾也散了。
常听大人们说,有云的乡村,盗贼很少,因为,云在天空都看着。
珍视那些小小的时光
一个孩子,最快乐的童年,莫过于隔壁开着一家照相馆。
照相馆里,有长着捋顺胡须的老大爷,看起来很绅士,不管父母们给不给钱,在不在家,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把你拉到镜头前——往这里看孩子,对,对,笑一点,像朵花一样,好嘞。
咔嚓——咔嚓——我们就在这样的镜头声响里走过了无数个天真烂漫的日子。
那时候哪有拍立得,相片是要晾干的,我背着小书包回家的时候,照相馆里的老大爷总会冷不丁地从后面捂住我的眼睛,直到我摸出来他细致的双手,他会示意我睁开眼睛——一个孩子正在散发着香味的相纸上,灿然地笑着。
当然了,这样的照片是不收钱的。母亲会帮我把这些照片夹在影集里,在昏黄的灯光下,待我和妹妹睡着了,拿出来看,边看边笑,有一次笑声大了点,把我也吵醒了,调皮的我,和母亲一起端看这些小小的我,还有脚边散落的光阴。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录像机并未普及,照片是唯一可供收集旧时光的工具,也是闲下来时可以让我们回溯往事的“月光宝盒”。通过照片里一张张或稚气或年轻的脸,我们重新撷取天真,重新获得激情,重新凝聚希望。
少年情怀尽是诗,其实,也有些小小的坏心思,对自己也不例外。10岁那年,我把自己收集了多年的照片,在一个雨天纷纷撒在檐下的雨幕里,想清洗一下那些蒙尘的岁月。殊不知,只收到一堆瘫软的纸浆。到后来,长大了,看到别人拿他们童年时的影像,我追悔莫及,但一切都晚了,我把自己的“月光宝盒”丢了。
常常懊悔小时候顽皮的自己,没有珍视那些关于时光的档案,没有留住那些最纯最真年华里的温存。光阴如同碎片,在纷扬的戏梦一样的年幼时光里,被我少年的戾气焚成了抓也抓不住的灰。
好怀念那些小小的时光,还有时光旧路里那个小小的我。后来,即便胡须老大爷已经远迁,我还不忘定期用相机给自己拍一张葵花一样的脸,纪念我金色的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