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千奇百怪问题的当事人已算是文明的当事人了,更有部分当事人居心叵测,为达到其目的会编造弥天大谎,步步设局,我就经历了一出被骗得团团转的骗局。
某天早上,我正在法院办事,接到文秘电话,说有个当事人已在律师事务所等候。我说,叫他等十五分钟,我就回去。
我小案件比较多,拿传票,交申请书,拿判决书,开法律文书生效通知书等一堆杂事,在几个业务庭之间转来转去,还没办完,我叫文秘把话筒交给当事人简单说两句,也方便我了解是什么类型的咨询。
“请问贵姓?”我问。“我姓何。”是个男的。
“什么案件?”我问。“工程款纠纷。”何光生回答。
“标的多大?”我问。“五百多万元。”他回答。
算个案子,说不定是条大鱼耶,赶快回去才是硬道理!我对工程款、房产和土地这类纠纷丝毫不感兴趣,只不过想接下来和别人合作。
打的奔回所里,见一个粗壮的男人端坐在咨询台旁,浓眉大眼睛大嘴,带着威严,俨然关公。我递上律师证,让他瞧瞧我虽年轻,但有为。
咨询台那地方只有巴掌那么大块,他被夹在台子与墙之间,委屈了他那副庞大的身躯。
何生艰难地侧了侧身,从胶袋中拖出一沓资料,给我开讲起来。
对不感兴趣的案件,我经常一副专注的样子实则已云游四海,我只希望搞清楚基本情况后快枪快马谈妥意向然后接着谈律师费。
他那大嘴一张一合,终于在我的期盼中停了下来,就像一个高速旋转的牛角扇停止了转动。何生顿了顿,咽了咽口水,他说要搞风险代理,诉讼费由律师出,提成比例可以谈。
我兴趣锐减,我们新律师哪有资本帮你搞风险代理?
“你不找老刘谈一下?”我问。
他找不找老刘,我都要跟老刘合作,从他眼中我也看出他对我犹豫不决,我的话自然令他龙颜大悦。
“谁办都没问题。”他挺轻巧地说——看你眼神肯定信不过我的啦。
第二天下午,大家在办公室碰面。
我把之前用过的几个不同版本的风险代理合同看了又看,不知用哪一份,虽然有些东西基本相同,比如提成比例,比如诉讼费如何承担,但更多要添加个性化的东西。
我办案不怎么用脑,喜欢依葫芦画瓢,微软WORD中我最喜欢用的功能就是复制粘贴,没了这个功能,我的武功基本上会被废掉。
老刘摇头叹气,在他亲自督战下,我终于炮制出一份符合案情的风险代理合同。
合同签了,何生端坐在老刘对面不断张合着嘴巴,老刘却盯着显示器,手中的鼠标在笨拙地挪动,音箱不时发出“吱”“吱”声,不知道他是在玩扑克还是围棋,有时一盯就是半天。
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样对待这么个大客户?
我问他玩这些东西有啥意思?这么长时间岂不是很无聊吗?老刘头都不抬:“我在玩吗?我在思考问题呢。”哦,还有打扑克思考问题的,牛人!
我没把这案当一回事,反正有老刘给挡着,我只需听到发令枪响起跑就行了。同时我也很明白自己所发挥的作用和所处的位置。
第二天,我和老刘徒步来到坑坑洼洼的旧城区,东拐西拐找到了一栋余韵犹存的旧楼,和对方当事人L碰上了面,进行诉前的谈判。L说最好能协商解决,待联系到另外一个当事人后再约我们谈一次。
我盯着一旁电视机的画面在不断切换滚动。
从L那出来,我还没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是对方几个人拖欠了何生的工程款。过了几天,我的手机响了,显示是何生。
L不是说过段时间再谈吗?对方还没电话给我,我该如何答复你?想想别接算了,我的电话我做主。
过了一会老刘打来电话,问我为什么不提醒他跟进何生的事?
我都懒得辩解,到了下午,L打电话给我说已约了另一个当事人,明天在某某酒楼见面再谈。我把这事反馈给老刘。
第二天早上,我自己还有别的事,就没去喝茶。
过几天何生又来电了,这次我接了。他说:“刘律师对我所说的话有疑问,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我提供的证据有假的话,我愿意承担十倍的责任,并可再补充进代理合同!”并说已约好H,很快就回来如实向我们陈述情况。
看来何生已向老刘了解了谈判的经过,我庆幸自己没有去参与谈判,否则他会抓住我问得更多。
何生在小题大做,多问个为什么就是怀疑?还要叫人回来反映情况,不是多此一举没事找事干吗?!你提供的证据有假才不关律师的事呢,合同写明着呢,难道你不识字?我心里对何生有点厌恶。
H是何人也?不也是欠款人吗?叫他来反映情况?我脑子转不过来。何生说,H没钱还,他是帮我们的,不要把他列为第一被告。
我的感觉就一个字:乱。
第五十一 雾里花水中月
如果骗开了,饼就干脆越画越大,可怜我却是越来越相信。
这案子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发生的,不早过了两年的诉讼时效了吗?何生向我“释法”:“我在广州的高级律师告诉我,案件有最长二十年诉讼时效,案件还可继续打。”
我却总觉得能否立案都是个问题。
“我打这官司并不是为了求财,而是L等人太嚣张,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每月收入都几百万元,还强求这点干什么?”我瞪大了眼睛,他说的钱简直就不是钱,难道他是印钞票的?我第一次发现眼前朴实无华堪称老土的何生身上星光熠熠。
某天早上,我正在办公室喜滋滋地弄着网站制作,冷不防一拨人来到我身旁,一回头,何生已飘然而至,跟着的人就是请回来如实供述案情的H及其儿子。
我忙招呼,别人千里迢迢来了总要表现得热情点。
“昨晚刚回来,没来得及提前预约你,打搅你了。”何生一番体贴入微的客气话,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对他有点好感起来。
对这么突然而至的H,我还真不知如何应付,就拨通了老刘的手机,说何生带H来办公室谈情况,你有空来否?
老刘说他正在外省出差,让我先接待谈着。
“那你向何总说一下。”我把电话递给何生。什么杂事都是我们小的处理哦,不过,自己也是个代理人,不办也不对。
大家围坐到一块听H说了一通,和第一次见何生一样,我也听不出他说了些什么内容,我又走神了,心想着你赶快说完吧我还有事呢。
熬到了结束,他们迈出办公室那一刻,我舒了口气,但令我不舒服的是,何生竟然返了回来,说还要跟我谈点东西。
我站着听他说,我期望他赶快走人。这次他不说案情了,说他在哈佛毕业担任微软中国工程师月收入几万美金的儿子,谈他美国9·11事件后为了安全起见在澳大利亚从一个日本人手中买回的六千多亩的农场,说他在广州有价值七百多万元的别墅,更谈到和他进行AA制的太太。
注意,是称呼“太太”,不是老婆,不是妻子,更不是配偶。我不由得对眼前有这奇特表述的老板级人物提高了几分兴趣。
我站了四五分钟后不由自主坐了下来。
“有机会到你农场参观参观!”我激动地说。我的眼前浮现出一望无际、“天苍苍,野茫茫,低头见牛羊”的农场,其实我在极其自私地想,你拿这么多,能不能分点给我啊!
“我准备在当地请法律顾问,我那边还有事要处理。H那笨家伙,以前我给他打款几百万,被人挪用了一分不剩他当时还不知道!”何生眯起眼直摇头叹气,“我在北京、广州都有法律顾问,年薪五十万元,这里我愿意出二十万请你做我的法律顾问。”
不是说说吧?我的眼睛像加了电压的灯泡瞬间亮了好几度。
“同时,配一部小车给你,我总不能让我的顾问坐公交车去谈事情吧!”何生继续不慌不忙口气平缓地说着,“车放在市公安局,进口的,因为每年我都赞助公安局几百万元购买电脑啊什么的,我的公司是挂靠公安局的,车牌零字开头,政府用车不用年审的。”
我相信何生背景特殊,他肯定是极有底蕴的人物,或许是当年叱咤风云的新闻人物,给我攀上了,只能说幸运!
“车有吉普、小车,你需要哪种?吉普比较耗油,但跑得快。”何生气闲神定地望着我,连这么细致的东西都顾及到了,我产生了一丝的感动。
这么快?我还不学车,还没懂开呢,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但直觉告诉我无论如何要做个选择。
“小车足够了。”我尽量控制激动的心情。
“你尽快准备好顾问合同,清明节前就要确定下来。”何生明确指出了时间表,让我看到眼前晃动着白花花的银子,明晃晃地刺痛了我那近视的双眼。
“我的卡上有钱,到时候直接划给你就是了。”走前,他很郑重地补充了一句。
看着他身躯从我视野中消失,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他走,希望他留下来聊久点。
我把电脑关了,我得好好想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有事,而且是好事!经前后左右东南西北上下里外反复推测估计考虑,我认定会成的,二十万!它离我只是一步之遥了!
晚上睡觉前,我沉不住气了,对老婆说(我还不到叫“太太”的地步):“有件事跟你商量商量。”
她的被子已拉到了鼻孔边,一副睡眠的状态,“是坏事,还是好事?”她口气惊疑。
以前跟她所说的所谓的商量,不外乎是向她提款,真正的好事几乎没出现过,说出口的大多是不愉快的事情,对此她已有种条件反射,似乎是不好的兆头。
“自然是好事。”我压抑住兴奋的心情,认真地把这事说了。她的头还是缩在被窝里,没有我想像中的激烈反应,她很平静,过了一会说:“明早赶快把合同准备好,快点,这也没什么损失。”
那一晚,我睡不着,就像第一次仓促上庭一样,在黑暗中长久地望着影影绰绰的窗外,只不过这次不再是紧张得手脚发麻手心出汗,而是感慨万分:哎,看来我终于可以熬过来了,看来坚持就是胜利,苦尽甘来啊。
昔日我这一瓣树叶曾被秋风吹得飘零无踪,而现在夜空却以它雄浑的身躯添满了我受伤的心窝,此时,我激动得真想拥抱这沉沉的漫漫长夜!
看来老婆你真有眼光,看准了我的确是只潜力股啊,现在不是到了拉升的时候吗?
那二十万就像吊在大树上的秋千晃来晃去,闪闪发光。
第五十二 鱼儿上钩
经过虚幻蓝图的狂轰滥炸,我终于上钩了,由被动变为主动,由主动变为积极,由积极变为同流合污,对老刘进行了隐瞒和欺骗,被金钱迷惑了双眼,真是利欲熏心。
第二天,我一早到办公室极其慎重地把合同改了又改,刚拟好,何生的电话又响起来,约我下午见面谈。
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不明摆着是把合同给他的最好时机吗?我暗自庆幸听了老婆的话早点准备。
下午两点半,我刚到办公室门外,就听到何生在里面嗡嗡地说着话。
“何总,你好!”我一进去就热情地和他打招呼,“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没,没,没。”何生赶快收住话题转向我。我不知道他刚才在和文秘说什么。
自然,他又是说到他的儿子,说到他的太太,同时,还扯出了个哥,说也是从法院出来的,他每年给他哥几百万。
在提到法律顾问的时候,我赶快把合同递过去。
“我回去看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何生说。
他走了不到半个钟头,老刘到,我暗自庆幸,看来老刘和这法律顾问是没有缘分的啦。
下班的时候,文秘对我说:“何总说要请你做法律顾问啊!”
“是吗?”我装作不知道,心里很不高兴,这事为什么要向其他人提前说?还没实现呢!
“你知道多少顾问费吗?”文秘露出羡慕的眼神。
“不知道,多少?”我更不高兴了,这个天机都泄露出去了?
文秘伸出两个指头。我又怔了一下。
何生说要回广西搞工程结算去,手机要常关,说是怕朋友叫他出来喝酒,他可是没什么夜生活的。
我只好发短信跟他联络,而他总在第二天有时是过了好几天才回个电话,搞得我摸不着北,为何总是这样神神秘秘?
难得通一次电话,他总是强调和我的合作关系不变,令我感动不已,一个大老板总惦记着这,我都不好意思呢。虽是大忙人,心却细致啊。
有一天,老刘说,我们律师不能出这个诉讼费。我很惊讶,说何生当时跟我说是要律师出的啊,不是说风险代理吗。
老刘说他对这案件看不清,到时候再约定就是了,风险代理也不一定要出诉讼费。
这样也行?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这样可严重影响到我法律顾问的事了。怎么办?想办法补救?主动提前跟何生说?不,由老刘跟他说好点,反正不是我的事,我只关心我的法律顾问的命运,关心那二十万元人民币。
我依旧听着何生动人心弦的话,依旧保持着兴奋的状态,和老婆去看了一个又一个新的旧的在建的已封顶的楼盘,引来了中介一拨又一拨,从我们那自信的表情,都知道我们是个潜在的大客户,纵使开车上班也行,距离不是问题!
我终于明白投资商为什么那么受欢迎了,我就具有投资商的某些特征,那就是对别人很在乎的很多问题现在已变得一点不在乎!
阳光是明媚的,天空是晴朗的,当然街上跑的各种小车也肯定不如我的,虽然我还没拿到车钥匙。
我叫我哥也加入看楼的行列,开始他没什么动力,说想想就好啦,现在的楼价就像失控的电梯,以为到了顶层结果还是往上蹿,看了也是白看,省点力气好了。
但知道我这事后,他也觉得买房不再是遥远的事了,而是近在咫尺,在某天他就会把全部家当拿出来交了定金,剩下的自然是我帮忙垫上!
“在这事中,你没有瞒着我什么吧?有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的。”老婆不经意的时候说了一句。看样子如果欺骗了她后果非常严重!
其实我之前跟她说法律顾问费是十万,而不是二十万,因为我想把另外十万块给我哥买房。把这一想法向她坦白后,尽管思想犯罪不受惩罚,但她还是生了好几天的气,我们也吵了好几回。
亲爱的何生又来电了!我兴奋的心情还没舒展开,就听见他在埋怨:“听说刘律师不肯出诉讼费?我听了莫名其妙,当时不是说得很清楚吗,合同不也写了律师承担一切办案费用吗?“我把合同给省城的律师顾问审查了,还给大学法学院的教授看过,都说合同写得很清楚了……你们若不出诉讼费,我哪肯给那么高的点数呢,什么叫风险代理?”何生说得头头是道,应该是咨询了一些人,因为嘴中跳出一连串的专业术语。
我听着,没说什么,只在最后小心翼翼地说我也很惊讶。开始我确实很惊讶,老刘为什么肯坚决冒着“违约”的风险不出诉讼费?后来我仔细看了看代理合同,“一切费用由律师承担”,但具体指什么费用,没有约定明确,对我们确实不利。
老刘一定是知道背后隐藏的某些东西,看到这案子前方一片模糊然后埋个了伏笔!
“总之,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不变!”何生强调的话令我还是觉得受用。
他应该不是在忽悠我,他应该有不少活等着我帮他干,有不少账等我去催收,至于是什么账,他也没讲太清楚。
我有点模糊,有点期望,期盼中孕育着希望,但希望忽灭忽亮。
那段时间我天天期盼着何生给我电话,电话成了我前进的精神动力和精神上的寄托。
我的眼前老晃动着新房,我十分拽地飞驰在去母校的高速公路上……睁开眼,是白日梦。
第五十三 欲盖弥彰
为了掩饰就只能拿掩饰来掩饰。
“小王,到饭店来谈谈吧。”何生在我的期望中如期而归。
接到他的电话,我正在办公室,摸摸满脸的胡须,我忙用须刨作一番修剪,再经一番兜转赶到那家四流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