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整个村庄笼罩在无际的雨雾里。
下了好些日子的雨渐息,躺在床上,透过窗的缝隙,我看见一滴在屋檐上停留了好久的水珠,沉沉地坠落在地。
我闭着眼睛命令自己睡去,却始终睡不着。隔壁的房间依然没有任何响声,一只老鼠警戒地望了我一眼,而后匆匆从我眼前溜过。
母亲依然睡着,枕上沾着一丝泪痕;父亲用被子捂着头,睡在一旁的竹席上,似睡非睡。
我瑟缩着走出房,轻轻地掩上门,心底却十分想制造出什么声音来。蹲在门口,隔着雨帘,我看见黄昏里的缕缕炊烟,在雨雾中逐渐弥漫开来,缓缓朝天际飘去。
屋里依然很安静,沉沉地,仿佛不会说话的墙壁与板凳。走进厨房,我把锅刷得喀嚓喀嚓响,然后把水响亮地倒在门前的那片空地上。
“咕噜噜。”我提起嗓子吆喝了一声,几只花鸡扑腾着翅膀迅速朝我这边飞来。
锅里的气泡腾腾往上扑时,我看见父亲一脸疲倦地起床了。父亲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便进了厨房。
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时,母亲依然睡着。我跑进屋唤了声该吃饭了,却不见母亲的回应。转身,我看见母亲翻了个身,脸向着墙壁。
重新回到桌上时,父亲看了我一眼,啥也没说。
父亲默默地吃着碗里的饭,偶尔望一眼窗外苍茫的雨雾。我很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喉咙口,又咽了下去。
去厨房里盛第二碗饭,出来时,我看见父亲扭身望了一眼背后的橱窗。
“今天几号了?”父亲终于说话了。
“21号。”我默默地说,忽然想起橱窗里放着的录取通知书。
父亲不再说什么,继续吃了几口饭,就放下碗进屋了。
夜逐渐蔓延开来,把村庄涂抹成一团黑。
洗完碗筷,久久地站在门前,我看见村庄的灯火在雨雾里闪烁着,若远若近。
父亲在屋里看电视,电视机里的声音漫溢出来,灌满了整个房间。我不知道为什么,不敢像往常一样进屋去和父亲一起看电视。把煮好的荷包蛋端给母亲,看着母亲吃完,我就进屋了。
再次出来时,远远地,我看见一个身影朝这边走来。几分钟后,那个身影开始清晰起来,是阿婆。
阿婆是我们先前还在老屋住时的邻居,靠捡破烂维持生活,那时逢年过节母亲就会端一碗鸡汤给她。
“孩子,你妈呢?”阿婆拄着拐杖,弓着身子问我。我赶忙迎过去,把她手里落满雨珠的伞收下。转身,我看见阿婆手里提着满满的一塑料袋香蕉。
靠在床上的母亲看见阿婆,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血色,眼角却溢出一滴泪来。阿婆坐在床沿,青筋暴露的双手紧握着母亲的手,说,傻孩子,哭什么,会好起来的。
临走时,阿婆看了我一眼,而后从裤兜里摸出一叠钱递给我说,孩子,我知道你考上大学。这是阿婆给你准备的。阿婆的手依然像往常那样颤抖着,父亲突然冲过来,忙说不行不行,孩子哪里考上了大学,是大专。
“不管是啥,都得去读。”阿婆近乎恼怒地说。
“阿婆,你的钱,我们是再困难也不能要的。”父亲硬坚持着。
“你不收下那是看不起我。”阿婆颤抖着身子说的一句话,把父亲给完全噎住了。
那一晚,雨依然落满整个村庄,下得悄无声息。父亲第一次跟我进行了一次长谈,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
当父亲把家里的窘境告诉我,委婉地跟我说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时,我还是咬着嘴唇哭了。父亲望着我,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去,默默地抽着烟。
母亲依然靠在床上,双眼通红。我走到门前,求助似地望了母亲一眼,便抽噎着进屋了。
几天后那个微雨的清晨,我跟着父亲托付的那个人踏上了想象中苦涩的打工路。那天,除了母亲准备好的被子,我塞了满满的一包文学书。母亲见了,眼角又溢出一滴泪来。
母亲拖着病体,孱弱地飘在风里,坚持着要把我送到车站。几百米的路,父亲搀扶着母亲,走一步停一步,仿佛穿越了一个世纪。
一个星期后,我正在车间里苦干着。带我出来的那个老乡忽然跑进车间拼命喊我。林子,你爸叫你赶紧打个电话回去。我忐忑着,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母亲的病。只是我不曾想到,那是父亲叫我回去读书的事。
大三那年,我问父亲为什么突然叫我回去读书。父亲看了母亲一眼说,是因为那一晚,你看你娘的那个眼神。
这时,我又想起了阿婆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