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她说她是一条岸上的鱼,想重新回到水里,试着挽回一些东西。他心底蓦然滑过一丝冰凉。
她在电话那端说,她刚才去买火车票了,明天就去杭州。电话这端的他知道她这次是和同班同学去游玩,于是习惯性地跟她说起西湖十景的美妙来。他似乎忘记了些什么。他刚开始说,还没说下去,就被她打断了。她说,他在安徽读书,你不知道吗?那是另一个他。而他也知道她原本就属于远在浙江的他。接下来是一阵沉默,一切仿佛喑哑残缺。沉默只持续了几秒钟,他便把电话挂断了。从电话亭出来,那抹晚霞依旧挂在天边,未曾褪去,一阵晚风从他身旁吹过,一旁的树叶沙沙作响。
他暗恋她六年,直至跨进大学的那一天才像一条吐丝的蚕一般断断续续地吐露出来。她对他没什么印象,而她却镌刻在他脑海里。他总是在网上纠缠着她。起初她会礼貌地跟他说一会儿话。时间久了,对于他的纠缠便有一些厌烦了。这又能怪谁?他只能怪自己像一根木头般把这样的一份情感放在心底深藏了这么多年而无人知晓。待一切都了然于胸时,她身边早已有了另一个他。或许年幼时的爱总是心痛地,那时的我们不知道把握爱,那时的我们还懵懂不知。
他得不到她,他试着把她忘记。因为一切努力都是枉然。相互之间没有熟悉感,所能看到的是满眼的陌生。况且她远在北方,况且她身边已有了另一个他。命运似乎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起初他是一脸苦笑,到最后却也一笑置之了。起初,在无数个暗夜里,他依然会想起她。但到了最后,这种想起便成为一种偶然。偶然的相识,然后匆匆而过。他仿佛不停地在摔一面镜子。他听见那面镜子跌落在地时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一如她的笑声。他想把她清脆的笑声从他脑海里抹去。于是他不停地摔那一面镜子,直至镜子化成无数细小的碎片,跌落在地,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才罢休。
一年的时间,他几乎把她忘记了。或许不是忘记,他是让她沉睡在心底的一隅了。没有谁能轻易忘记一个人。或许一切只能淡忘,被生活中的另一种东西代替,然后被代替的逐渐挤出视野。
后来在网上,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碰见她。
这次不是在梦里,是活生生的现实。她说她刚跟男朋友分手了,现在很烦。他问她为什么要分手?她说他不怎么疼她,不经常打电话给她。他把一个哭泣的图样发给她。他替她哭泣。后来她问他,对她是否还有感觉?他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了声有。后来的后来发生的仿佛是在梦里。他几乎成了她的男朋友了。只是在几天的时间里,她便成了他的女友。
一切来得太快,有恍若隔世之感。
他想着她最终是不属于他的。而他现在也不如先前那般渴求了。她对于他的重要性,在时间的流逝里已逐渐淡了。他想着一些事情是一定会发生的,就像死亡终究会降临在每个人头上。
那天清晨,他发短信问她醒了没?她说她想起了以前的男朋友,末尾加了句对不起。他见了,心还是疼痛了,仿佛有一把小刀扎在心上。人非草木,他毕竟曾经依恋了她六年。
几番挣扎,他最终选择了放弃。其实放弃两个字,他已在她面前说了很多次了。每次她说想起另一个他时,他总会假装毫不在乎地说出放弃二字。
主动放弃爱情的人是否很脆弱?
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她发短信给他,说,哥,我在还没放下他之前就试着让自己喜欢你,我真卑鄙。他心底很清楚,就那么几天,她怎么能把持续了一年之久的感情放下。他心底也很清楚,忘记一个人很难。况且,他与她没有共同经历,他不能给她回忆以及凭想的空间。而另一个他能。没有生活基础的爱情只是空中楼阁。他早已感受到在这些,于是在每次她说想另一个他时,他都会很不在乎地说放弃。只是他没有放弃得那么彻底,或许六年的依恋还残存着那么一点点,他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她毕竟是他依恋了六年的人。
六年,想一想,人生有几?
那些残存的喜欢复燃了,最终又归于破灭。只那么一点点,如昙花一现。
日子只前行了几日,而他们却仿佛过了大半生。他能从她的短信里感受到她的内疚与自责。她说,哥,我总是折腾你,我欺骗了你的情感。他见了,拿着手机,忘了该说些什么。末了,他怕她在那边等急了,心里会更难受。他发短信给她,说,哥不怪你,真的,哥谁也不怪。他拿着手机,只感到阵阵冰凉从心底滑过。
她说,哥,你放下我吧。
她说,还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未嫁时。
他忘了该什么。
他输了,或许就输在把爱深藏着这么多年而一声不吭。或许他那时真的太小了。
他没输,他毕竟原谅了她。
爱情这杯苦酒,他喝了六年,而今杯子碎了,酒也跟着洒了一地。
她说她是一只岸上的鱼,想重新靠近以前的男友,试着挽回一些东西。她第二天就走了,下午两点的火车。
她在火车上的那一晚,藏在暗夜深处,他忽然想起十五年前,他爷爷躺在椅子上叫他把那条在地上扑腾着的鱼放回水盆的那一幕。
他不知道她能否挽回她想要的东西,他只希望她能挽回。快入梦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自己也是一条活在岸上的鱼。他现在躺在时间的长河里,或许只有时间才能缝补他的伤口。
他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一切,渐沉到梦的底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