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梅雨季节就过去了。夏日炎炎的烈日让人觉得目眩,人们都只聚在清凉的地方,寻求遮阴挡阳了。
朝廷传出一个消息:东方建章大将军因在朝堂之上对皇上出言不逊,加之平日里为人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皇上下旨革除其将军头衔,发配边关,没有召见不得入都。
消息一传出,举国哗然。那些没有追随过东方建章也不是他那一派的人心里都暗自庆幸:幸亏没有一时头脑发热站到他那边,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皇帝轩忻城似是早有计划,准备充足,那些和东方建章一派的人,几乎都难逃降官,发配边远山区的命运。在朝廷上,轩忻城对面前的众多大臣,沉稳冷静地说道:“这个江山,有朕的一天,就容不得有第二个人坐上来!无论是明的还是暗的!朕不会当一个暴君,但是朕也不会姑息那些不安分的每一个人!”
东方建章倒了,华妃自身有孕却不能顺利诞下龙种,她连帮自己哥哥求情的机会都没有。宫里人人都在传,说华妃大势已去,后宫的历史,她那一页将要永远翻过去了。
听到种种传言,牧清倒很淡定,没有多说什么。她也不让秀和和小圆子他们参与到那些八卦的议论,告诫他们祸从口出,千万不能惹祸上身。她仍旧常常到华宁宫去看望华妃,现在连唯一的亲人和靠山都没有了的华妃,是人人都快要踩上一脚的可怜女子,牧清想要尽己所能帮她一把。
知道自己的哥哥被皇上发配边关,清醒时候的华妃居然也没有太多的怨言。她说:“我早就猜到他会有这么一天了,我劝过他,让他收敛一点,但是他从来不听我的。现在我在皇上心里已经失去了位置,皇上会处罚他也不足为奇。”
说这话的时候,华妃脸上是一种凄凉的表情,她脸上是笑着的,但是牧清看得出,那是凄凉哀伤的苦笑。没有召见不得入都,这意味着她要见到自己的哥哥,今生怕是都不可能了。没有了亲人,也没有了爱人,华妃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留恋的呢?
牧清怕的就是这样,她担心华妃因为心里没有了牵挂,病情会更加的严重。但是担心也没有用,华妃情况已经明显越来越不好了。
一日午后,牧清去到华宁宫,发现牧清又再次失控了,她嘴里乱嚷嚷着什么,暴躁地在自己的寝宫里乱扔担心,宫里搬得动的几乎都让她扔坏了,满地凌乱。
牧清想要靠近华妃,她也不让她靠近了,她紧紧地抓住一根金黄色的掐金丝镂空凤凰步摇,又哭又笑。
牧清觉得很奇怪,涟漪带着哭腔小声地告诉牧清:“那是皇上赏赐给娘娘的东西,娘娘一直以来都很珍惜。刚刚我们想要给她化妆,便拿出了这支步摇,以为用上这个她看到会开心点,没想到她竟然大闹了起来……”
唉,牧清心里一叹。虽然这些小宫女是一片好心,却用错了地方!这支步摇跟轩忻城有着那么深的联系,现在轩忻城又那么让她伤心,她看到当然会发疯了。牧清决定去乾宁宫把轩忻城请过来,只有这样,华妃也许才能够平静下来。
到了乾宁宫才发现,皇上正在跟十王爷在聊着什么。看到他们哈哈大笑的样子,似乎是相谈甚欢。牧清想要退出去已经不可能了,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轩忻城看到久久没有来过乾宁宫的牧清来了,自然很难高兴。他笑着把牧清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跟十王爷轩倾城介绍道:“十弟,这位就是牧贵人,既然你们还没有彼此见过,今日又在此遇到,朕就为你们互相介绍一下吧。”
轩忻城早就耳闻自己的十弟跟牧清是认识的了,但是此刻他目光清亮,笑着为二人引见对方。他看看牧清,又看看十王爷,眼里一抹深沉的意味不明的光闪动。
轩倾城迎着轩忻城的目光,又看了看牧清。今日的牧清,身着一袭浅紫百褶裙,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锁骨,裙摆刺着几只蝴蝶,翩然欲飞,拖迤有三尺余,使得步态愈加雍容柔美。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斜插一支紫色流苏,随风摆动,一缕青丝垂在胸前,惹人怜爱。薄施粉黛,只憎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绯如花瓣般娇嫩可爱。整个人如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紫水晶。他施了一礼,朗声说道:“原来是牧贵人,臣弟有礼了。”
牧清知道此刻最好就是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见过轩倾城,这样反而让轩忻城没有机会去乱猜测什么。她也略略还了一礼道:“原来是十王爷,请恕牧清有眼不识泰山。”
轩忻城嘴角勾出一抹笑容:“怎么?你们认识?”
牧清淡淡地笑了笑说:“之前在御花园里碰见过,但是都不知道对方身份而已。”
“是这样啊……”轩忻城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即又问道:“爱妃今日来到乾宁宫,所为何事?对于爱妃来说,朕深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牧清看了一眼轩倾城,正对上他的目光,她微微不自然地轻咳了一下。轩倾城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了,连忙向皇上告辞:“要是没有别的事情,臣弟就先告退了。”
轩忻城点点头:“好。”
轩倾城再次看了牧清一眼,走出了乾宁宫。距离上一次见到牧清,已经有一两个月了,她还是那么美那么脱俗……
“怎么?现在可以说了吧?”轩忻城盯着牧清的脸。刚刚他本想试探一下她和轩倾城,看看他们敢不敢让自己知道他们已经认识,她竟然大大方方就承认了,胆子还真不小,也不怕自己误会。不过,她就是这样的性子,轩忻城无奈。
“请你,马上到华宁宫去看看华妃吧。”牧清眼里有请求。“她现在在大闹,除了你没有人能够让她平静下来了。”
“你怎么知道只要朕去就能够让她平静下来?”轩忻城微微转过身,不高兴地说道。没想到她难得来找他一次,竟然又是为了别人的事情。“你怎么那么喜欢管别人的闲事?”
“她现在拿着你送她那支步摇,嘴里念的都是你的名字,除了你,你觉得还能够有别人安抚她吗?”牧清没有理睬轩忻城的不高兴,继续说道。
“我没有降她品阶已经算很对得起她了,现在你还要求我为她做什么!”轩忻城的怒气在涌动。
“夫妻一场,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这样下去?”
“朕劝你最好不要管太多事情,这个皇宫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轩忻城叹了口气,对牧清说道。
“我知道。但是我更加知道,一个女人在失去一切之后,想要得到自己心爱的人的安慰他却对她不闻不问是有多么的痛苦!轩忻城,你就去看看她吧!”
轩忻城沉默了,他拉起她的手:“好,朕答应你,去看看她。”牧清这一次,很顺从地由他牵着自己,一起到了华宁宫。
来到华宁宫,华妃已经不再闹了。正在打扫地面的涟漪和璃月看到轩忻城竟然来了,连忙跪下:“皇上吉祥!”
轩忻城挥挥手,连“免礼”都懒得跟她们说就走进了屋里。
牧清问:“你们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两个小宫女向牧清投来感激的眼神,轻轻说道:“娘娘大概是累了,现在在屋里躺着呢。”牧清能够一直来看望华妃,现在还找了皇上来看她,她们已经对牧清由最初的戒备和不喜欢到现在的折服和敬爱。
“嗯,辛苦你们了,收拾好了就下去休息一下吧。”牧清说完,走进了屋里。
华妃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平稳的呼吸声表明她睡得还好。大概真的是闹得累了吧,这段日子来,而且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真正睡过一个安稳觉。
轩忻城坐在她的床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华妃的睡颜。牧清走过去,站在轩忻城身边。
华妃娇妍的脸如今苍白而憔悴,即使再怎么化妆,都难以再现当日那个美貌不可方物的华妃了。她眼睛紧闭着,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的手里,紧紧攥住的,不是那支轩忻城送的步摇,又是什么?
轩忻城似乎是有所触动,轻轻伸出手想要把那支步摇从华妃的手里取出来。他稍稍一用力,华妃马上就条件反射一般攥得更紧了,她翻了个身,像个小孩子在母亲的怀里一般蜷缩着。她有点不安地在睡梦里似乎想要寻求什么庇护,但是找不到,也许是因为触碰到身边的那床被子,终于安静了下来。
轩忻城没有再动她的步摇,站起身想要离去。忽然华妃叫了一句:“皇上,你为什么如此狠心?”
牧清惊异地看着床上的女子,轩忻城也顿住了脚步。但是华妃说了这一句之后,既没有醒来也没有再说别的什么,牧清猜测她应该是在做梦。她帮她拉了一下被子,发现她的眼角竟然有眼泪不停地往外流。
“轩忻城,你确实很狠心。”牧清发现自己的声音哽咽了。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华妃的眼泪,她竟然也有点想哭。
轩忻城没有说什么,大步走了出去。牧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下一片苍凉。
已经盛夏了,四处都能够听见蝉鸣鸟叫,触目所及的树木变得更加的翠绿,但是华宁宫外,葱葱郁郁的树没有为那间大大的屋子带来一线的生机与活力。正在开花的是什么花,牧清也叫不出名字,往日看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漂亮的,但是此刻,它们已经有了凋败的迹象,不复鲜艳。
人的信念其实跟这些鲜花也是极为相像的,失去了支撑,就只能凋败,最后零落成泥或者随风飞逝,没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在这个皇宫里因为权力因为其他的东西而陨落呢?到底这一切,怎样才可以介绍?
牧清独自在华宁宫前面的小园子漫无目的地走着,思绪就像天空飘着的那几丝云朵,游移不定。天空碧蓝碧蓝的,烈日当空,看得人眼睛好酸涩,眼泪似乎怎么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