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想恶狠狠地吐出这些话,但她的声音却像黑胶唱片,模模糊糊,带着颤音。帕特和我面面相觑,被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吓倒了,萨莉越说越没劲,头又枕回床上,双眼不由自主又合上,就像卷下来的百叶窗。
"他们夺走了我的文字。"
我们问她什么意思,她噘起嘴唇,歪了歪嘴角,不耐烦地笑了笑,疯狂的那面一闪而过,引得我心里一阵翻搅。萨莉显然痛苦万状,正在经历第二次蜕变,猛烈程度和住医院之前不相上下。突然她坐起身,眼底闪烁着躁动的光芒,忽明忽灭,忽亮忽暗,好像她体内正在上演一场战役,争夺萨莉的主权。
我一试再试,想要突破她的心防,建立我和她之间的共通点,随便聊点什么都好,谈谈天气,谈谈床边铁窗外的天空,但一次次尝试都没回音,仿佛一刀刀刺在我的心口,每一刀都和第一刀一样痛。
帕特显得高明多了,不过也好不到哪去。"要睡一下吗,萨莉?"她问道。
一时片刻过后,我们便不再尝试,三个人就坐在房里,像坐在同一个火车车厢里的乘客。我握着她的手,"萨莉,我们会好好照顾你,你会好起来的。"她想笑但没有笑出声,反而变成了哀号。
护士进来替她量血压和体温,房间很窄,我和帕特必须挪到门口才能腾出空间给护士活动。
温度计发出电子产品的"吱吱"声,她说,"非常正常。"
护士离开后,帕特决定找点事做,从床下取出昨天下午请辛西娅代为转交的过夜行李,一看就知道被搜过了。"他们拿走了牙线,"帕特说,"还有乳液,可能因为是玻璃瓶装的,早知道就不放进去了。"萨莉的病号服纠结成一团,纽扣有一半没有扣好,帕特打算帮她洗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衣。她连哄带骗把萨莉哄下床,带着她进浴室,把我赶出房间。
走廊上,我们昨天在大厅看到的哈西德教派一家人从隔壁病房鱼贯而出,少说也有八个,女的着长裙,头发剃光,戴着假发,缠上头巾;男的戴黑帽,帽檐垂下两绺辫子,他们每个人都带着符合犹太教清规的食物到医院来吃,只有那个"智能不足的人"除外。这位患者专心研读一本封面是黑色皮革的《摩西五经》,眼神发光但空空洞洞,我想起了萨莉读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模样。他身旁围着家人,仿佛兽群保护着受伤的同伴;发疯的诅咒,要由全族的人一起承担。不过这也可能只是我在胡思乱想。他们人多势众,团结一心,面临眼前的难关,彼此互相守护,我心里油然升起一阵崇拜和嫉妒,我多希望我和帕特两个人也能这样簇拥着萨莉!我朝他们其中一位点点头,对方却回敬我白眼,眼神锐利,对我主动示好深表不赞同,一副我伤了他似的神情,迅速转身,非常不屑地掉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