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在单调的火车晃荡声中耗费三个多小时了,火车急速地冲进夜色,在寂静的荒郊野外蜿蜒出一条长长的光亮,每一个窗口往外溢出的光都应和着人们看不到的头顶上的星光。
安儿坐在过道边的那个位置伸展着靠近过道那侧的手和脚,勉强活络了下身子。蒙娜侧着头轻轻闭着眼,也不知是否入睡。车厢内的热气混合南来北往人身上的气味往窗玻璃上撞,白茫茫的雾气糊在玻璃上,像白色的血液在现场冒着热气又碍着他人的视线。
反正安儿也对外面了无兴趣了,她得琢磨着怎么写古道才能对得上主编的胃口。跟着主编混了这么久,主编的选稿的标准还是一如既往地追求高大上,最好是爆炸式的眼球积聚效应。可是,这要是安在古道这样不仅是知名度甚至连性格(虽然安儿也就和他打过一次照面谈不上了解性格)都不温不火的选秀歌手而言,实在有些勉强。更该死的是,一开始整理采访古道的材料时,安儿眼前总能浮现出那个高颧骨尖下巴的女孩身影,交叠着记忆里的平果甜影影绰绰挥之不去。
算了,安儿只得闭上了眼,任凭脑袋里的思路信马由缰,反正她也理不清个头绪。
“安儿。”是蒙娜在唤她。
“嗯。”安儿仍然闭着眼,喉头吐出一个声音,算是答复。
“嗯,你说,那个柯耒的妈妈怎么那么年轻?”蒙娜带着八卦的语气试探着问安儿,她知道安儿在宿舍很少议论他人私事。
“没有人告诉我们她是柯耒的妈妈。”安儿懒懒地回答着,尽管她心存疑问,但连谜面都是支离破碎的,她实在不想花太多的精力去越过谜面直捣谜底。
“也是。”蒙娜没有得到同伴的呼和,兴致被人为地压下。
“蒙娜,要是你去吉首的话,会是什么原因?”安儿试图将那三番五次的陌生电话和退学的奇摩联系到一块儿,可目前看来像是两条异面直线。
“吉首?你说的是湖南的那个吗?当然是旅游了,文艺的话,叫做旅行。”蒙娜满不在乎。
“旅行的地方应该信号不错吧?”安儿的问题在蒙娜看来是越来越古怪了。
“嗯,基本上吧,除非,你是纯正的驴友,那就免不了不走寻常路,走些荒郊野岭没信号也正常。但是要是跟团的话,基本都可以联系上。诶,你不会想去吉首旅游吧?”蒙娜来了兴致,晃着安儿的胳膊。
“得了吧,我要是能把下个学期的学费生活费攒齐整了生活对于我而言就是个旅行。”安儿没好气地翻着白眼。
“你呀你,就是太俗,不知道有个词叫穷游吗,不知道梦想这种东西总得有的吗。”蒙娜一副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这么俗的一个人怎么就能写好那些一点都不俗的人的采访稿呢?”
“很简单啊,因为他们给我展示了不俗的一面我也恰巧用自己那不俗的思想迎头赶上罢了。”
“呀,停停停,你再重复一下。”蒙娜大惊小怪地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
“哪句?”
“就刚刚,俗不俗的那句。”
“忘了。”安儿白了蒙娜一眼。
“哎呀,总感觉你刚刚说的那一句很有道理,有点,嗯,有点生活在别处的味道。”蒙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管安儿的反应。
“哎,被你这一扯,我差点又忘记了要问的事。诶,我是认真地问你,你觉得一个外省人在吉首到底会做什么呢?”这次,安儿正了正脸色,表情严肃。
“是个怎样的人呢?年龄、学历、性别、兴趣、爱好,我总得有些线索吧。”蒙娜的神情总算也认真了些。
“这又不是征婚,你问那么仔细。奇摩啦,我在宿舍提起过,我怀疑他现在在吉首。”
“就是你妹妹刚刚说的奇摩吧,你的青门竹马小情哥?”蒙娜坏笑着说道。
“正是那个奇摩,但不是小情哥!”
连蒙娜也将青梅竹马安在他们身上时顺便送给“小情哥”的昵称给奇摩,虽然蒙娜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开他们两个的玩笑了,但是安儿还是厉声辩解。
青梅竹马的爱情并不是安儿稀罕的,她一路读书就是为了一路逃离,书本垒成的阶梯是她逃遁的出路。她不厌恶自己山坳深处的故乡,她也不厌恶忙着过同样一种生活日日重复的乡亲,她更不厌恶操持劳顿的父母,她只是害怕重复吞噬人的力量和那一眼就望到头的绝望。
所以她逃啊逃,顺着唯一的光跑在唯一的路上,没有岔路偶有羁绊,她想着羽化登仙她盼着浴火重生她想象着自己有一天成了一只从壳里钻出的小鸟,贴在身上的毛被太阳一晒,暖烘烘地厚绒绒地,扑棱扑棱翅膀,就看到了不一样的远方。
她这一路不需要目击证人,也无所谓同伴老友,过去的最好像那碎了的蛋壳一样,粉碎到彻底,化到泥土里。青梅竹马,不,她一点儿都不喜欢这样目视着她逃离的同伴,她需要崭新的如每一天的太阳一样闪亮的目光注视着她。
所以她才不厌其烦地纠正别人的玩笑,纠正的同时笃定自己,算是警钟长鸣,这警钟不仅仅针对奇摩一人,而是针对所有类似奇摩的那一类人。
这样克制苛刻的警钟又造成了另外一种极端,它使得安儿像一只还未有硬邦邦翅膀的飞蛾,尽管也在费力地飞,或者说,自由地飞,但本能的趋光性也常常给自身设置晕眩的迷局,元波就是安儿仰望的山头上首次升起的太阳。
太阳东升西落,看着慷慨地照耀着你,但并不真正属于你,像元波这样生来如骑士一般战斗的人,很难说,是不是属于他现在的女友,每每想到这,安儿心里顿时释然。
和骑士在一块,你也少不了剑拔弩张时刻准备,压力与幸福,自卑与骄傲,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