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别人种辣椒赚钱后,HN家2000年开始种辣椒,当年种了0.4亩。这是一种典型的示范效应,大多数人的经济行为都有随大流的特点。凡事自己一般不愿领先,总要以别人做了后的效果来决定自己的行为。2001年,因为没有买到合适的辣椒种子,就没有种植。这说明经济行为受制于资源可得性,同时还体现农民生产脆弱的一面,获取资源的能力较差。2002年,辣椒同样种0.4亩,2003年种了0.8亩,还种了0.6亩玉米。辣椒是种在收了早稻以后的田里,玉米可以种两造,那么种玉米的田就不能再种水稻,而种辣椒的田还可以种早稻。2003早造种了0.6亩玉米,1.4亩汕优桂99,收获1500斤谷。特青1.4亩,收获1200多斤谷,珍桂矮1亩,收获大约800斤谷。县里推广优质谷种植,免费提供少量谷种给农民种,HN家早稻种了0.2亩优质谷,名为丰华粘,收获了160斤,按粮所定的收购价全部卖掉了。2003年下半年,仍然种0.6亩玉米,种了0.8亩辣椒,糯稻0.4亩,收获160斤左右,种1.2亩汕优桂99,收获900斤,特青种了1亩,收谷650斤左右,珍桂矮种了0.6亩,收获谷350斤。
2003年辣椒的收成是HN最为兴奋的事之一,在辣椒收获期间,每几天可收入100多元,总共的辣椒收入估计有2000元。HN和妻子都表示2004年要种更多辣椒。2003下半年后米价高涨,2004年县里又发展优质谷种植,以每斤0.28元的价格限量提供谷种,HN家表示要多种一些优质谷,起码要种1亩多。下半年还要多种一些辣椒,不再用水田种玉米了。
由于生活生产环境的相似性,以及村民之间的交往交流互动,村民之间的行为具有许多相同点,我们还可看到其他村民也有与HN家经济行为相似的地方。
D家,夫妇二人都60岁多一点,有一个儿子在武鸣县城打工,平时D先生和妻子在家种三个人的田地,总共有3亩水田。2003年上半年,种有特青1.8亩,珍桂矮1亩,丰华粘0.2亩。2003年下半年,种了1.8亩特青,1亩珍桂矮和0.2亩糯稻。D表示2004年要种一些辣椒,要少种一些甘蔗。他认为特青的亩产量比杂交稻只少一两百斤,效益差不多。他家有两年没种杂交稻了,2004年也不打算种。
HH先生家,夫妇二人都是40多岁人,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两个女儿初中毕业后都去了广东打工,儿子现在还读初中。平时只有两个人在家做农活,HH先生前些年也曾外出打工。现在他们家有4亩田。2003年上半年,种杂交稻汕优16号1.4亩,特青1.8亩,珍桂矮0.8亩。2003年下半年,种了1亩辣椒,种了1.6亩丰华粘。还种了1.2亩特青,1亩珍桂矮和0.2亩糯稻。2004年初,HH的妻子表示不想再种丰华粘了,认为病虫害多难管理,还是种常规稻好。
(第七部)分结论
一、土改前后及集体化下的农民经济意识特点
从前文的记述中可以看出,在解放前的1940年代,上潘屯的农民大部分达不到温饱水平,是处于生存边缘的群体。由于土地这一基本生存保障资源匮乏,以及种植技术相对落后,“吃干饭”成了当时所有农民的经济目标,也成为一个衡量财富的标准。这说明在低水平经济下的农民,由于条件所限,其经济目标的追求也是低的。这或许可以称为一种“低水平陷阱”。“小富即安”的思想在这种背景下也完全可以理解。
由于谋生手段有限,当时的农民采取了开荒增加耕地和给人当雇工的形式增加收入。这一时期农民种植的产品以用于自己消费为主。商品化程度很低,表达收入不以钱衡量,而是以多少斤谷子、多少斤杂粮表示。这说明当时农民生产还处于自然经济阶段,农民直接追求劳动产品的使用价值,劳动对农民而言,是创造使用价值的手段而显得与价值无关。
农民应付贫困,还有一种道德经济的方式,即家境贫困者与较富裕的亲戚一起生活。前文已说到八队有一户被划作地主的家庭,他家本来拥有的田地很少,而人口却较多,日子过不下去,就与一户富裕亲戚一起生活。该富裕户还收留了其他人一起生活。被划作富农的那户人,也收留了一个穷亲戚一起生活。在土改时,被收留者说自己是该户的长工,导致该户被划为富农。
斯科特论及东南亚农民的“道德经济”,格尔茨提出“分担贫困”的概念,其内容都意指在生存边缘挣扎的小农,会采取“互惠”、“共享资源”的办法,使贫穷的村民能渡过难关,以维持村落的稳定延续。中国农民同样具有互惠互助的文化传统,直到今天仍然在建房、宴席、人生礼仪等场合表现出来。上潘屯是一个有共同祖先的单姓屯,一般而言,这种屯的村民互助表现更为强烈。可以说,上潘屯农民的经济意识中具有“道德经济”的传统。
集体化之后,农民成了集体组织的一员,劳动不再归自己支配,生产决策也不由自己做。农民只是单纯的劳动力,每天被分配去完成各项生产任务,其角色类似机械性的工具。在“大锅饭”体制下,农民甚至想办法偷懒,表现出一种扭曲的经济意识。当时有一些今天看来荒唐的经济行为,如劳动力去砍树“炼钢铁”,稻子成熟不收;有时规定某月某日完成插秧,时间一过,即使还有田没插秧,还有秧苗没用完,也不再插秧了。多余的秧苗被丢弃,水田改种别的东西。这些事实并不能真正说明农民非理性,只能说明制度安排有问题。因为农民在这种制度下不能真实表达自己的经济意识。
二、现阶段农民经济意识特点
在本文研究的时间跨度里,农民经济正处于一个从自然经济向商品经济过渡的时期。农民的生产目的,也正在从为家庭消费生产向为市场生产转变。生产被卷入市场化之中,但又不是完全的商品生产,农产品的商品化程度越来越高,同时农民的食物消费也还是以自我生产的为主。具体到水稻,以二塘村八队为例,在1980年代之前,它完全是为了维持生存而种的作物,农民的稻谷除交足国家任务之外,都是自家消费。1983年包产到户以后,水稻的产量逐渐提高,农民开始真正有消费不完的“余粮”,但由于市场体系还不完善,“余粮”只能卖给粮所。1998年之后,二塘村有了粮食收购点,二塘村八队的水稻种植才“半商品化”。简而言之,单是水稻生产一项,就反映出农民从自然经济向商品经济过渡的过程特点。相应的,农民经济意识也表现为同时具有自然经济和商品经济两种特点。这与郑风田的农民既为家庭生计生产又为市场利润生产的说法相符。
首先,“乡土意识”的意义已有所转变,相对于自然经济下的“安土重迁”,离开家乡去打工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去城市打工已经成为年轻人所向往的就业模式。中年人如果有机会也愿去外地打工,这说明“乡”的观念已经不像50年前那么重了。乡村经济的封闭性就此打破,具有开放性的一面。如果外出打工比在家做农活收入多,62.8%人表示愿意外出打工,愿意在家做农活和说不清的人分别占18.6%。这说明大部分农民更重视收入的多少,而不是离乡与否。就整个中国而言,目前有大约2亿农民作为流动人口在城市谋生,农民的城市化已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但同时,“土”依然是农民最重要的生产资料。由于农民还难以真正融入城市,大部分农民工只是城市的过客,终究要回到农村。对相当多的农民而言,土地仍然是最可靠、最基本的生存保障,同时也是一种财富形式。53.5%的农民希望多承包土地,46.5%的农民希望维持现状,没人愿意少承包土地或不承包土地。但是,过去水田完全种稻的生产意识已经过时,现在有了更有效利用土地的意识。
第二,农民的生产目的,已经从过去的温饱追求上升到对现代生活的追求。现阶段二塘村八队最迫切的财富追求就是房屋的现代化。火砖钢混结构的楼房是基本的住房要求,大多数人的房子还没有粉刷和装修,城市化的房屋装修模式是他们的追求。村里有几家房子装修得较好,跟城市的住房一样,受到许多村民的称赞和羡慕。孩子的教育费用是另一项重大负担。村民对现代化的东西相当向往,特别是对彩电、VCD非常喜欢。大部分农民表示对自家目前的收入状况不满意,认为太少。对现代生活的追求,促使农民进行更多的追求现金收入,进行商品化生产,追求更有效的土地利用方式,这也是水稻近年来“有发展没增长”,“水稻面积递减”的原因。
第三,从传统经验向现代性技术的转变。与传统上对“小农意识”的看法相符,农民生产具有习惯沿用老方法,不敢轻易接受新技术的特点。这是规避使用新技术风险的方法,一旦一项新技术被证明比农民习惯的老方法效果更好,农民就会立即采用。“示范效应”在农技推广中是最常用、最有效的方法。大部分农民对新农技一开始采取观望的态度,等看见别人使用新技术效果确实好以后,自己才跟随使用。这种模式使他们能有效规避新技术的风险,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损失。即使到现在,尽管农民已经从过去不断采用新技术中获益很大,对最新的技术,仍然采取一开始只是观望的态度。
第四,交换意识的从弱到强。当代人的生活离不开金钱,农民也一样,他们获得金钱的手段主要是交换和务工。务工的农民人数占农民的比率并不太高,对相当多农民来说,只能通过交换获得金钱。同时只能通过交换才能得到生产和生活上的必需品。农民不是商人,但也能从商业活动中锻炼成商人。对于自己买卖的商品的价格,农民非常敏感,平时谈得很多。如辣椒收获期间,每家种有辣椒的农民都对其当天的价格非常关心,不管自己有没有卖,都会打听一下当天成交价。有的农民采摘辣椒也会选时间,如果当天很多人采摘,他就不摘,次日才去采摘,这样可以避免本村的辣椒同时上市量太大。另外,农民也会对自己的产品进行包装,会在市场上讨价还价。还有少数农民专门从事商业活动,更说明了农民交换意识的增强。
第五,农民生产及其他行为的功利性有增强趋势。农民不仅在生产中越来越注重经济效益,而且还将“谋私利”的思想带到日常事务中。有村干说农民有一种“想占便宜”的思想,没有直接利益的事不愿做。一个显著的例子是稻田水沟和田埂的问题。大多数农民只管自己用水,需要用水时将水沟堵住,放够水后并不将沟清理好。致使水沟淤积不畅,造成供水困难。田块之间的田埂越挖越小,人都难以走过。这反映了私利意识致使公共事务的荒废。现在公共事务最大的问题就是水渠的畅通问题,每年村里要组织农民清理水渠,总是没有多少人愿去,即使去了,做的也是表面工作居多。
第五,食物自给消费和非食物的商品化消费意识。以自给自足为特色的自然经济,在今天仍然延续了食物自给这一传统。农民平时吃的粮食、菜都是自己种的,吃的油是自己种的花生榨的。吃的水果大部分是用稻谷在村子里与小贩换的,也可算是一种自给。鱼塘养的鱼也是为自家消费需要。鸡鸭也都是自家养的,只有平时吃的猪肉是买的。因此说,食物自给的意识还十分强烈。
除食物之外,衣服、绝大部分日用品、建材等消费品完全是商品。农民也开始喜欢用用广告中宣传的日化产品,如洗发水,洗洁精等产品,传统上农民并不使用这类东西,而现在已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产品。随着经济收入的增加,每年的商品消费开支越来越多(建房因素引起的开支除外,它是一次性消费,不是经常性开支)。这表明农民生活与市场的联系越来越密切。
三、影响农民经济意识变迁的因素
影响农民经济意识变迁的因素是复杂的、多方面的。从根本上,可以说是实践的变动引起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民经济生活从解放前的缺衣少食转变到现在的丰衣足食,生产从自然式手工耕作逐渐转变到科技手工为主机械为辅的耕作,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体制由封闭的计划经济走向开放的市场经济,国民经济有了巨大发展。所有这些外在或内在的物质实践的变化,必然要引发农民经济意识的变迁。
具体引发实践变动的原因,也有多种因素。有时是一种因素引发意识的转变,有时则是多重因素共同促成的。下面分析几种主要因素。
第一,国家行政力量。从本文的分析中可以看到,国家行政力量在稻作技术的发展和推广应用上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如果没有农技部门的研究和推广,稻作技术不可能有现在这么发达,农民生产的科技意识会更加弱。农民在国家多年的农技推广中培养起较强的良种和科技意识。现在不少农民感觉当地的农业科技宣传和推广力度不够。国家对粮食生产的强调,促使农民在“以粮为纲”的实践中形成了粮食生产为根本的生产意识。在需要交公粮的时候,农民种水稻的理由中,“国家要求交粮,要完成国家任务”是一个很重要的理由。国家行政力量不仅直接影响到农民生产和行为和态度,还通过各种经济政策间接地发生影响。如市场化,是一个大的政策背景,并没有直接干预农民的生产,但农民的生产在这一政策背景下逐渐发生转变,慢慢的农民也就能够根据市场需求进行生产,具有一定的市场意识。影响农民经济意识的因素,包括各种国家政策以及国家溶入全球化的趋势。尽管农民不懂得WTO,但由于加入WTO后种种原因造成的农产品和农业生产资料价格的变化,能直接影响农民的生产。即是说,种种因素都可能通过价格来影响农民的生产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