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珠看了,喜得呼天念佛;郝中、娇唯惊得瞠目离魂;秦柘和东方樱西陪着在一旁一时酸惨一时踌躇。
让黛罗没有想到的是,从她妈妈的坟地回来的当晚,南宫元宸就真的去找马海棠去了,向她说出自己今后将要长居东口的打算。这样一来,东方樱西便也跟着心思活动起来,他十分踌躇地说,如果不是还有一个姑姑在北京需要他照顾,那么,他简直也可以从此长居在这东口了!
又经过两个漫长的不眠之夜,这一晚,黛罗终于还是想通了。她决定,还是先跟着他们一起回北京去。临走前,她特意找到银珠,与她进行了一场长谈。
她简直没有什么铺陈,开门见山地就问向了她:“告诉我,你真心爱过秦柘吗?以你的条件,你是不是只是为了和我赌气,才嫁到我家来的?”
银珠被她问得撞在了心坎上,心内一阵澎湃如潮。却竭力抑遏蔽掩着说:“傻丫头,你在说什么呢!”
接下来的空气就有些僵冷了。黛罗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记忆又回到10多年前:那时,她和银珠都在温县县城一中上中学,银珠比她高1级。那时,她们两人都是学校中舞蹈班里最顶尖的学生。在一次大型的汇报演出前,银珠因为对她的过分嫉妒,竟临场偷走了她的演出服。眼看离上场就剩下几分钟的时间了,所有的人还在后台乱哄哄地帮她这个领舞到处找服装。舞蹈老师知道了消息,急得脸都黄了,气急败坏地将所有的人都斥责起来。万分急迫下,黛罗灵感激动,竟然用女同学们的丝巾为自己临时“设计”了一套裹纱。这样一来,不但成功救了场,还赢得了意外的轰动效果。并且,从此还成就了她在服装领域的发展。
后来,她从郝中和娇唯那里听说,当时有人亲眼看见银珠将她的演出服裹在报纸里,然后,扔进垃圾箱去的。这件事情,直到现在,她都一直没有正面向银珠问起过。现在,她很想让她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心存不善,祸虽未至,福已远离。还有就是:君子乐得做君子,小人冤枉为小人。
于是,她静静地发出一股冷气来,说:“世间的一切,都在一个缘字。种下了什么样的因,就会有什么样的果。正所谓‘万般带不去,惟有业相随’,尤其是缘分这东西,该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你怎么使心费力也得不到,就算暂时得到了,最终一样还是守不住的。也许,到时的结局还会更加不幸。人生的价值,在某种意义上讲,逃避不一定躲得过,面对不一定最难受,算计不一定能得到,得到不一定能长久,失去不一定不再有,转身不一定最软弱。”
银珠听了她这番话,无异于受到了诅咒一般,不禁耳热眼跳,满面羞惭,浑身像是火烧一样。是啊,这么多年来,她又何尝好受过一天呢?当初在学校,黛罗就是全校最为光彩照人的人物,她的明慧俊逸,超迈不群,无一不让她嫉妒。更可恨的是,就连当初正与她沉浸在热恋之中的初恋情人——那个全焦作市赫赫有名的体育冠军,也因为见到了黛罗之后,而情难自禁,竟狠心地对她绝尘而去了!为此,她几乎流干了泪水,痛断了肝肠。于是,她将一腔怒恨全部转移到了黛罗的身上,她认为,自己一切的不幸,都是因黛罗而起。从那时开始,她就发誓,要用今后全部的时间和精力来报复黛罗,击败黛罗,要让她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悲愤之余,她最终选定了走近秦柘。以她的聪明和心肠之坚忍,秦柘蠢得与一头猪无异,如何能配得上她?不过,她没办法。为了达到最终的目的,这是她必须要付出的代价。然而,与黛罗越是挨得近,她就越是清晰地看到她是如何快乐、尊荣、得宠,就越是清楚地看到她的内心究竟是多么丰富、超拔和底蕴深藏!因而她也就越发惶恐和不堪忍受,常常一边笑着,一边暗暗心碎。多少年来,每一念及黛罗,障在心头的恶恨总是有增无减,明里暗里,她对她咬牙切齿,磨刀霍霍,多少次铺谋设计而终究又何曾真正如愿过一回呢?每次,在最为关键的时刻,在她离最后的胜利只有那么一步之遥的时刻,不是杜鹃站出来替黛罗挡了驾,就是那黛罗自己吉星高照,总是能使自己化险为夷,遇难呈祥。为此,她恨得骨头都发凉了,迸得全身的筋骨都酸楚了,也根本无济于事。如今,总算是苍天有眼,黛罗眼看就要被她逼得立锥无地了,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再和自己较量的资格,今后,这个家里,只有她银珠才是可以指点乾坤的人!想一想真是痛快,没有了杜鹃的庇护,她只是那么小小地施展了一下手段,黛罗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就被彻底地拔除了。当她发现自己中了圈套,想要奋力脱身之时,已是万难回头了!
然而,现在明明她已经彻底胜利、如愿了,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呢?不但如此,反而心底竟又涌上一种更加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说的凄怆之情呢?是因为她目睹了东方樱西对黛罗的一片款款真情,殷殷之心吗?那种男人疼女人,最让人感动的,出自最真心的疼,最真切的爱吗?还是因为亲眼见识了南宫元宸对黛罗的一片拳拳的血脉深情呢?是的,她亲眼看到了,并且还深刻体会到了。东方樱西对黛罗的爱,那是一种超越一切的,不畏势不重利不惜命,肝胆相照,至死不渝的,可以随时为对方付出生命的人间至爱!而黛罗居然能拥有如此人物的这般的厚爱!那篇著名的《悼离赠妹》,本来就已经是丰骨峻上,尽掩诸家的千古绝唱了,而那天,竟被南宫元宸演绎得更加是那么的血泪斑斑!即便是旁观如她者,也要忍不住为之感叹欷歔了……
和黛罗比起来,她究竟像什么,又算什么呢?她虽然用尽心力赢得了秦柘,可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又何曾真正看得起过他?秦柘只是她当初迈向成功的参照系数,是为了彻底击败黛罗,并最终让她一无所有的一个盾牌而已……然而,现在,全盘的结局,究竟又是怎样的呢?黛罗依然是何其的幸运和尊荣,而她,依旧是何等的不幸与凄惨!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黛罗总是一辈子都能有这样的好福气?为什么,所有最出色,最优秀的男人,都要自觉不自觉地围着她团团转,都会对她那么温柔深情,情有独钟,都要和她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绵绵深情呢?尤其是东方樱西和南宫元宸这样一对人物,现在,他们竟一个成了她的情人,一个成了她的哥哥,这也真是太气人了!现在,看似她终于如愿以偿,可她又何尝不知道,等在黛罗面前的,将会是一扇何等锦绣辉煌的富贵朱门!说不定,从此以后,她就要一步登天了呢。而那个将她托上天的人,正是她银珠自己!那么,自己最终到底是惩罚了黛罗,还是真正成全了黛罗?她实在说不上来,更不敢去深加分析。她只感觉到,这时,自己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懊恼得简直想要点起冲天大火,不知立刻把谁杀了才好。
现在,她迎着黛罗那灼灼的目光,实在避无可避,低头盘桓了半晌,终于还是放出笑颜来,娓娓地向她长篇大套地说了一番。当然,大多都是为自己遮饰之辞。黛罗知道已是多说无益。这个世间的有些人就是这样的,多智近妖,巧于伪诈,她硬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丑的歌颂成美的;在散布别人的过失时,总是如同丢弃稻谷一般容易,可是在隐藏自己的陋劣行为时,却像是赌徒隐藏骰子一样的狡猾。于是,她在心里轻蔑地冷笑一声,转身走了。
走出房门,她才发现,许多乡亲竟不知何时知道了消息,此时都不约而同地赶来送她了。现在,他们挨挨挤挤的。马海棠、牛二嫂、李石榴、王菊玲、王绍生、王宝根、郝中和娇唯的家人……纷纷攘攘的都来了,黑压压地站了一地。大门外,不时还有人陆续往里探头观望。
郝中和娇唯呆呆怔怔地站在她身边,眼中,是说不尽的惨惨凄凄。马海棠、牛二嫂等长辈,更是泪眼不舍。院子里,一时陷入一片可怕的沉寂之中,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惟有风传花信,雨濯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