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需要隐藏
多少秘密
才能巧妙地
度过一生
这佛光闪闪的高原
三步两步便是天堂
却仍有那么多人
因心事过重
而走不动
——仓央嘉措
在那毛蛋媳妇的亲自督率下,很快,一桌上好的农家饭菜便摆上桌来。
杜鹃见南宫元宸和那个名叫北溟月的姑娘远远地站在一旁,再三向老板娘吩咐着什么,并不时将打包好的饭菜送了出去,便问东方樱西是不是外面还有什么别的朋友没有一起进来?
东方樱西正要说话,黛罗抢先附在她耳边说了一番。
杜鹃一听到南宫远居然也一路尾追到了这里来,顿时勃然变色。黛罗便又悄悄附过去,将她抚慰一番。最后,正色对她说:“妈妈,对一个人真正最大的蔑视,就是不理他!”
这时,南宫元宸也和那个北溟月一起前来就座了。
现在,南宫元宸看着黛罗的眼神里盛满了无限的爱意,然而到底难以用语言表达。便只管频频往她的碟子里夹菜,又笑一笑看住她,亲自给她的杯子里斟满果汁。他的殷勤周到,款款深情,真是羡煞了一旁的郝中和娇唯。他那俊朗明亮的笑容就像一根荆棘,刺得北溟月心里隐隐生疼。南宫元宸每照顾黛罗一次,她的心就跟着刺痛一下。现在,她终于气得吃不下饭去了,就挑着一对蛾眉,怔怔看着黛罗。她的那张脸,既具有骊姬、息妫的美貌,更兼妲己、褒姒的妖娆,简直就是相书上所说的那种“无往而不胜”的销筋蚀骨的狐媚相!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南宫元宸这段时间里像是被人吸了元气,施了魔法一般,五次三番要往这东口跑了!她真恨她。
更可气的是,旁边又加上了一个东方樱西。他和南宫元宸一唱一和,你来我往,护宝捧神般地把那秦黛罗围在中间,对她那叫一个殷情备至。让人看了,直迸得全身的筋骨都酸楚了!相比之下,那东方樱西总算还要好些,眼里至少还能看得见别人,偶尔,也会顺情照顾一下其他人。而南宫元宸的心里眼里,似乎就只能看见那秦黛罗一个人了。
这时,小凌波突然把手中的筷子一扔,趴在桌子上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大家都被唬得一怔,北溟月、郝中和娇唯连忙起身,交替着抱着她引逗。忽然,小家伙挣起头来,瞪着一双细眼问向了杜鹃和黛罗:“你们是不是都特别不喜欢我?”
杜鹃和黛罗怔忡地交换了一个视线,杜鹃便问:“我们怎么就不喜欢你了?”
小家伙咬了一下嘴唇说:“在我们那里,所有的太太和阿姨见了我,都会抢着来抱我的,可是你们怎么几次都不理我?还说不是呢!”她呼呼喘着气,嘴角边缘淌着亮晶晶的液体,煞是让人怜爱。
杜鹃听了,顿时幡然醒悟过来,大笑着一把将她接过来,照着她那桃光粉嫩的小脸蛋狠狠地亲了几下,一面说,“看看我喜不喜欢你!”
黛罗也十分亲切地捏了捏她的小胖手。
那凌波便快活地在杜鹃的怀里格格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嘴巴咧得很大,还泛出一股淡淡的奶香。
杜鹃这才想起她是叫南宫元宸“舅舅”的,便顺嘴问了一下他们的关系。
南宫元宸听了,连声咳嗽了几下,言语婉转地说了一番,尽量不让凌波听明白,她的妈妈是被他们家抱养回来的。
杜鹃听了,心里暗暗掂掇:“就算是被抱养来的,那个该天杀的南宫远也不配有这么好的后代!”于是,便又低下头去问那小不点儿,“你妈妈呢?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呀?”
凌波听了,便愁着眉说:“我妈妈生病了,很厉害的那种,在医院呢!我特别想她,可是我姥姥和我姥爷都不让我去见她,说她的病会传人!其实我根本就不怕,戴着口罩去就行了呗,可是他们还是不让去!”说着话,便要流下泪来。
杜鹃只觉心中一沉,不由向南宫元宸看过去,见他频频向自己挤眼,便连忙插科打诨,转移话题,不一时,便又将凌波逗得格格欢笑起来。
杜鹃这时指着满桌子的人问她:“这里面的人,你最喜欢谁?”
小家伙立即不假思索地说:“我喜欢你!还喜欢她!”她伸手指了指黛罗,又说,“还喜欢他、他、还有她,”她接连将手指向她舅舅、东方樱西和北溟月,又眨着眼睛看了看郝中和娇唯,最后,索性做起了顺水人情,把她们也一并都指了一遍。
大家一起哄笑起来:“你这个小鬼精,倒是谁也不得罪!”
凌波便又笑着扑进黛罗的怀里,嗲嗲地说:“阿姨你长得最漂亮了,你的睫毛真长啊!你长得就像芭比娃娃一样,穿的衣服和鞋也像!你今天晚上和我一起睡好吗?我教你怎么做心灵感应!”
未待黛罗答话,南宫元宸便一把将她抱了过去,连声称赞道:“舅舅的小凌波,眼力就是超级棒!”
北溟月听了,无论怎样抑制着,眼里也还是一阵刺痛。她看着眼前的场景,顿时明白到,真正的有情人,在这儿。自己,只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傻瓜而已。她觉得一口气透不上来,就提前退席了。一个人闷昏昏地上了南宫远的车。
南宫远一见她这副无精打彩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受到自己刚才那件事的影响,破坏了情绪,不免安慰她几句。
北溟月起先听得一片糊涂,现在总算听明白了七八分,便将一肚子的怨忿,全部转移到了那毛蛋爹的身上,寒着脸说:“大家都说农民老实忠厚,依我看,却也未必!农民就是农民,陋劣狭隘,根本看不得别人好。不管见别人有什么好处,都恨不能全部抢到自己手里去!实在可恶!”
南宫远一见这时总算还有人向着自己,不禁长舒了一口气,他感觉呼吸畅快了许多,仿佛有人为他打开了一扇迎风的窗户。半日,他叹着气正色纠偏道:“其实,事情也不尽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自己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北溟月听了,越发将他敬服了,心里也越发气愤起来:“我亲眼看见的,分明就是那样,不是也是。典型的农民心态,天生一副别人欠他活该报答的不健康心理!”
南宫远微笑了。满嘴直叫“好孩子,”说:“我们不说这个了。不管怎样,我忍下来也就算了,再惹得你们无辜的孩子们也跟着生气,就太不划算了!”又义形于色地之乎者也一通,才又展转问了一阵他儿子的情况。
一提到南宫元宸,北溟月便像万箭钻心一样。她趁机怂恿南宫远,应该让南宫元宸早点离开这里才好。
南宫远点了点头,又开始盘算起自己的心事来。以他自己的推断和直觉,他已经可以肯定黛罗就是当年王端因给他生下的那个孩子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女儿在这世界上!现在,他想着她那标致可爱的模样,就忍不住心潮激荡,内心里就会涌出一片对她的遐思遥爱。
当东方樱西等人走出那农家宾馆时,南宫远遥遥地看见,凌波正被杜鹃抱在怀里,引逗不休。黛罗正和南宫元宸愉快地说笑着,他的内心顿时升出一种十分温暖的情愫,一时只觉得眼前一片光明。看着那无限温馨的一幕,简直有种虚幻的不真实了。
不知不觉中,他忘情地走下车,向着众人走过来,却眼睁睁看着黛罗从自己的面前一闪而过,径自上了车,那张美丽的脸上简直没有一丝的表情,就好像完全没有他的存在一样。杜鹃更是对他视而不见,抱着他的小外孙女就一头钻上了车去。后来,还是他的儿子走上前来,淡淡地将他看了一眼,转身吩咐身旁的郝中和娇唯,将他扶回到自己的车上去了。南宫远心中虽有无限怅然,但是,好在身边的两个丫头很是活泼有趣,在他的引导之下,她们一路上都在争相向他讲述着黛罗小时候的一桩桩趣事。
后面的这辆车子里,凌波在教大家如何做心灵感应,她将自己的两只小手合拢,做了一个“心”的形状,贴在自己的心口,然后,告诉大家,心里想着谁,就喊谁的名字,那样,就能和对方心灵感应了!大家被她那认真的小样子逗得笑了又笑。凌波耐着性子教了大家几遍,见大家总是嘻嘻哈哈地敷衍她,并没有真正上心,就不由又想起自己的妈妈来了。
她妈妈离开她将近半年了,关于妈妈的离去,周围的亲人们都对她说,她妈妈是患了一种很重的病,现在,不得不被医院隔离起来全力以赴地救治。起初,凌波因为看不见妈妈,尽管哭闹得不成样子,但是,每次哭闹过后,她一想到外婆说过的话:“母女连心,凌波你这么哭,你妈妈尽管不在身边,但是她的心里还是会感应得到的!你这么闹,你妈妈的心里就会不安,那样就会影响她早日康复出院的”,她就安静下来了,就又开始幻想着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种种幸福的情景来了……这种漫长的等待,一等就是将近半年!这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是何等残酷的事情!现在,就连凌波自己也已经记不清楚了,有多少个夜晚,她梦到妈妈笑盈盈地来到她的身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一次次亲吻着她粉嫩的脸颊,抚摩着她乌亮的秀发,把她的小脸贴在自己的心口,重又给她讲着那些让她心醉神迷的童话故事——哦,那种只有妈妈才特有的温暖的怀抱,是多么令她沉醉!
可是,那种幸福的时刻终究只是梦幻!她已经记不清,那种泪湿枕畔、心在碎裂中痛醒的情形已经重复出现过多少回了。终于,有一天,凌波再也无法忍受对妈妈极度的思念,放声大哭起来,声音大得震撼四壁。似乎要把积蓄在心中所有的委屈和悲痛,都哭出来一样。那一次,她外婆慌得呼天忏罪。最后不得不向她发誓保证说:“等凌波上学的时候,你妈妈就一定会回来的!乖宝贝,姥姥向你保证!”
凌波听了这话,才总算停止了嚎啕。那一瞬间,她的内心仿佛触到了一种最为柔软的东西,外婆的话,让她和妈妈的心灵又一次感应在了一起!是的,从前妈妈在她身边的时候,对凌波将来要受什么样的教育,上什么样的学校,是最为放在心上的。
有一天,妈妈给她洗完头发,把她抱在阳台上那只被太阳晒得暖暖的花吊床里,抚摩着她的脸颊说:“凌波,等你上小学的时候,妈妈就要狠一狠心了,那时,妈妈就要把你送到一所寄宿学校里去了。”
凌波扑闪着她那双薄薄的,又细又长的眼睛问:“妈妈,什么是寄宿学校?”
妈妈揉着她湿漉漉的头发说:“就是那种从周一到周五都必须在里面上课和生活,直到每周五放学以后和礼拜天,才能被接回家里来的地方。”
凌波便又闪烁着眼睛问:“那,妈妈为什么要把我送到那样的地方去呢?”
妈妈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只有经过学校严格的训练和培养,我的小凌波将来才会成才啊!”
凌波顽皮地咬了一下嘴唇,又问:“妈妈,人为什么一定要成才呢?”
妈妈说:“那可太重要了,一个人,受了正规的教育,就会明是非,知善恶;成才和有智慧的人越多,我们的这个世界就越会清明祥和。”
凌波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又问:“妈妈,那么,谁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智慧的人呢?”
妈妈想了想,说:“孔子。”
凌波听了,忽然无比兴奋起来,拍着巴掌问:“孔子他是做什么的?他会不会像孙悟空那样七十二变?”
妈妈听了,扑哧一声笑了,直叫:“小傻瓜!”娘俩就抱着笑在了一处……现在,想到这些,凌波的眼睛里禁不住又蓄满了泪水。她将自己的两只小手合拢,做了一个“心”的形状,贴在自己的心口,然后,在心里痛痛地喊着:“妈妈!我——爱——你!妈妈,我——想——你!”
她这样不知喊了多少遍,终于疲乏起来,便歪在杜鹃的怀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正在开车的南宫元宸听到她发出了微微的鼾声,在前面的反光镜里看着杜鹃问:“睡着了?”
杜鹃点着头说:“睡着了。”她低头看见小不点儿那么舒服地躺在自己的怀里,不禁有些感动起来。又忍不住说,“小丫头真招人喜欢,对了,她妈妈得了什么病?”
南宫元宸深叹了一口气,十分沮丧地说:“胃癌,”半日,又说,“半年前已经没了。”
杜鹃及身边的黛罗都吓了一跳。接下来,她们再看这个小人儿时,便有了一种别样的心情。杜鹃想的是,可恨那南宫远夫妇一对冷酷阴毒、少信寡恩的败类,从来不知道行善积德,给人方便,而今,终于把祸端贻害到自己后代的身上来了!
那黛罗的眼中一阵刺痛,心内无限凄惶。她暗暗地思忖:“这么一个小人儿,早早就没有了亲娘,从此以后,她便只有在朝朝啼痕,夜夜幻梦之中与自己的妈妈重温母女情了,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想着,眼中不觉流出泪来,将杜鹃偎得更紧了。东方樱西此时的心情就更是复杂、沉痛了,其实,当初他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南宫元美就对他特别好。那个时候,她常常拿她哥哥做幌子,去看他。总是会送一些特别温情的礼物给他,明里暗里,也没少帮过他。于他而言,元美自然是一个十分出色的姑娘,她活泼可爱而又感情真挚。然而,也许是他们之间的缘分不够深的缘故,又或许是他们两家门庭相差太过悬殊的原因,总之,他总是感觉自己和她之间似乎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难以逾越。当然,他和南宫元宸的感情又另当别论了。因为他们是先知心,先成为一对“恩德相结,腹心相照”的知己之后,他才知道南宫元宸的家庭是多么富贵煊赫的。而对于元美,就不同了,他已经是在另一种心境之下了。元美22岁生日那一天,特意郑重邀请了他,她眼波宛转地对他说,她将要在宴席上向家人宣布一条重要消息。当时,他看着她的眼神,完全明白了她的心迹。那天,他一个人走在马路上,想了很多、很久,最后,他还是决定回避了。过后不久,元美便成了盖司——一个长期热烈追求者——的女朋友,并最终嫁给了那人。元美婚后不久,有一次他们无意间遇到了,元美的脸色黄黄的,眼睛里平添了一种呆滞的神情。他只觉得心直往下沉。他问她过得还好吗,元美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滚……现在,他只要一想起这一幕,就忍不住隐隐作痛。现在元美走了,他倒是常常自觉不自觉地就想起她来了,想起她曾经对自己的一片深情厚意,想到她年纪轻轻的,就匆匆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心里真是十分酸惨。
车窗外,群岭诸峰四壁如削,济水南去冲过黄河,其横千里,浑猛如涨。山河之间扼喉而起,重楼垒垛,殿宇辉煌。主体建筑上的几十对石刻柱子上翻滚的云龙、朝凤的百鸟、闹梅的喜鹊、牧羊的苏武、过海的八仙、战蚩尤的黄帝等,转眼便被飞速前进的车轮丢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