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黛罗正在凤鸣台一心等着东方樱西回来,不期,那边竟走来了神采飞扬的南宫元宸。不知为什么,今天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一反常态,还总是说一些让她不摸头脑、听不大懂的话。黛罗正苦于应对,却见郝中和娇唯自那边飞跑过来。
她二人现在竟是要到扬桃丽的家里去找东方樱西的。原来,刚才那个被桃红当众咬了一口,又啐了一口的壮汉正是郝中的哥哥。他无端受了一个疯子的恶气,又被她的姐姐冷落在一旁,回到家里之后,却满耳朵里只听见自己的妹妹跟他的媳妇夸赞那东方樱西是如何渊博出众,品格端方。他真是觉得万分逆耳。东方樱西因为那晚在凤鸣台背诵《道德经》,所以凡是那晚去看演出的人们,都已经认识了他。郝中的哥哥更因为自己妹妹的关系,对他更是熟悉了一层。于是,他这时便挂着一脸的冷笑,讥讽自己的妹妹有眼无珠,拿着顽石当金子,根本不识好赖人!
郝中听了,便问他:“无缘无故,你干什么诋毁别人?谁拿着顽石当金子,怎么就不识好赖人了?”
她哥哥嘴角仍旧挂着鄙屑,让她自己到扬桃丽的家里去看看。又说:“扬桃丽现在正在她家里抱着你心中那尊神圣的偶像——什么东方还是西方老师的,哭诉她自己的不幸遭遇呢!”
郝中听了,气得直骂:“无耻,撒谎!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呢!”
郝中的嫂子被触动了心事,也不禁在一旁助着直骂:“骂得好,活该,像他这种人,就欠有人天天骂他!”
郝中的哥哥见她们断然不肯相信自己,索性赌起咒来,又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絮聒了一遍。又说,当时在场看见的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三儿和铁柱都可以作证,让她们不妨现在就去问问他们去。又怂恿着郝中说:“你要是不相信,你现在就自己过去看看去嘛,要是去晚了,错过了好戏,可别后悔!”又寒着脸嗤笑着说,“哼哼,男人的心思,说到底,也还是那么回事!那个什么东方还是西方的,为了撇清自己,居然找借口说他在那里等黛罗她爸爸!呵呵,不是活见鬼了吗?可见他那种所谓的有点学问的人,也并没把心思真正用到什么好地方去!”
郝中气得直瞪眼,说:“真是狗屎眼里全是狗屎了!人家为什么就不能去那里等秦大叔了?”
郝中的哥哥十分不耐烦:“得得得,你爱信不信,我又何苦跟你在这里白白浪费吐沫?”又说,“我们从昨天一直耍牌耍到今天,连黛罗她爸的一个鬼魂影子都没看见,他却说他在那里等什么秦大叔,不是明摆着红口白牙胡说八道吗?噢,他以为他多喝了几年墨水,就可以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吗?”
郝中看他的样子,虽极可厌可恨,但又见他的神色不像是在撒谎胡诌。不觉将他的话回思一番,竟越发忍不住动起气来。说起这扬桃丽来,自从她两年前来到这东口村,不知先后生出多少事来。起先,人们见她一个孤身女子拉扯着一个人事全然不知的疯妹妹,都十分同情,纷纷给予最大可能的周济和照顾。然而,不久,村子里就陆续有一些年轻的媳妇们站出来指桑骂槐了:“好好的东口村,忽然来了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真是一锅好汤里掉进只黑头苍蝇来,让人吐都吐不干净!”
也有的说:“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却好意思给自己找出一堆的理由来,逢人就问,为什么她总是被命运嘲弄,爱上一个又一个不该爱的人?为什么她的人生总是错乱不堪?又为什么总是以梦想的破碎为最终的结局?就是不知道自己去照一照镜子!”
还有的说:“买条裙子,嫌没男人看,说不知道穿给谁看,穿着也没劲。结果,还是穿出去满大街招摇,露着一道巨深的乳线,黄铜打成的包金项链紧紧地夹在中间,走起路来一晃三荡。那一张脸,从来就看不出本来颜色,原本的眉毛又拔得精光,用眉笔专门画出两道勾人的眉形来,如果是夜里走出来,嘴角再沾上几滴血,那真就成了《聊斋》里那些千年的冤魂,万年的怨鬼出世了!就这样,还没有自知之明呢,天天妖妖调调的,还以为自己是天上的嫦娥,杜鹃家的黛罗呢!”
这个说:“真想结婚就老老实实找一个人嫁了就算了!真没见过她这样的,今天想着这个,明天又望着那个,到底什么意思呢?”
那个说:“这种女人的招数就是勾引。把男人勾引上了,屎盆子还要盖在男人们的头上。让男人们顶着‘流氓、不正经’的大帽子,她正好可以满世界里向人炫耀显摆!”
渐渐地,就连一些中老年妇女们也按捺不住,纷纷地骂了起来,骂得也就更加厉害难听了。这个说:“不知道她祖上缺了什么德,姐妹俩可真是一对儿。一个真疯,一个装疯,一个明着脱,一个暗着脱!真是缺了十八辈子德了!”
那个说:“将来,也不知哪个有眼光、有造化的男人能把她这种人娶到手,真要是那样,那可真是便宜大发了!”
有人不明白,就问:“怎么还便宜大发了?”
那人便撇着嘴说:“可不是便宜大发了吗,坐在那里就能坐拥一座帽子城!”
一阵轰然大笑之后,有人又忍不住骂道:“像那种奸淫狗盗的东西,心机深着呢。成天就想着怎么勾引男人和算计人家的女人,将来,一定不得好死!去年大八月十五,她非拉着我们家那口子跟她上云台山去写生,八月十五啊,只要是个正常人,人家谁不回去和自己家里的妻儿老小团圆去?可她那种歪人就专能想出在这种时候来恶心人。我家那人给她缠得实在抹不开脸,才说了句要带着我也一起去,她一下子就发狂吃起醋来。居然半夜里一连发过来几十条信息,害得我们打了几天的架!后来,还差点离了婚。最后,我们家那人也是让我给逼急了,就让我用脚想想看,如果他真和那女人有什么的话,那么,悄悄跟她上山不就得了,干什么还非要带着我一起去呢?说到底,他和那女人根本就井水不犯河水,完全是那个歪人自己按捺不住风骚,想勾引人。她半夜发那么多信息来,就是因为目的没得逞,故意让我们打架,她好报复,给自己找回平衡的。你们说说,这种害人精,她的心机有多深……”
想到这里,郝中便再也站不住了。她这时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自己对那桃丽的一片鄙恶之情,她想到东方樱西是那么一个性格温柔,对人毫不设防的人,他一定把所有的人都想得和他自己一样善良美好,如果那桃丽趁机对他施展起手段来,他还真未必就能轻易脱得了身。就算他最终不会落入她的圈套,可是,那种女人遇到了他这样的人,还愁她不会自己到处去乱吹胡说一气吗?现在,她的哥哥不是就已经在讥毁诟谤了吗?她越想越怕,掉头就跑了出去。半路上,竟险些和兴冲冲而来的娇唯撞在一处。
娇唯见她这副挟风带火的样子,不知她家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正要问她几句,却被她一把拉住,只管一起向前飞奔。
二人这时跑得呼哧连天,这时见了黛罗和南宫元宸,也顾不得喘息一下,郝中就指着桃丽租住的那个院落,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东方老师……在扬桃丽那里,你们……知道吗?”
黛罗不觉一怔,忙说:“知道啊,是我让他进去看看我爸爸在不在里面的。咦,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郝中一听,顿时瞪着两只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她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把她哥哥刚才说的那番话再复述一遍。干喘了一阵,才向黛罗埋怨道:“黛罗你也真是的,你怎么能让东方老师到那种地方去找人呢?”顿了顿又说,“就是要去找,也该让南宫老师进去找嘛!”
南宫元宸不听则已,这时听了这话,顿时张皇四顾地大笑起来:“哈哈,这是什么话?要去也该我进去找?那是个什么地方?老虎洞,蝎子坑吗?啊?不是吧?还真的是呀?”他环顾着大家的表情,简直惊悚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了。半日,才又万分感慨而又无限委屈地说,“难道,我这样子像一个坏蛋,可以任凭被毒害和侵蚀吗?”
郝中听了,哭笑不得地向他解释道:“不是的南宫老师,我的意思是说您反应灵敏,善于应变,而东方老师他太过善良敦厚了嘛!”
一句话说得南宫元宸浑身都暴栗起来,指着那院落直问:“那到底是个什么所在?樱西现在真在那里面吗?他在里面干什么啊?”说着话,他看住了黛罗,片刻,似乎又回味过来似的,自言自语地说,“哦,是你让他进去看看你爸爸在不在里面的。你爸爸在里面……也罢,我倒要进去见识见识。”
郝中一听,这才知道他也是刚来这里不久。于是便眼珠一转,如此这般地将大家吩咐起来。
桃丽的画室里,她正在呻吟呓语一般地再三向东方樱西诉苦。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能被她生发出去又兜转回来,变成她不幸命运的一怨三叹。东方樱西在一旁听得又惊又叹。不过,他的眼睛却一直都留神盯着窗外,秦大叔是左等也不见回来,右等也不见回来,真是愁人。
这时,就听见一阵穿云裂帛的歌声从院子外面传了进来:
哎,赶着羊儿进山间哎,一只白羊走在前哎;有个老女难出嫁哎,急得踏地又呼天哎……
东方樱西听着听着不觉“扑哧”笑出了声,他听出是郝中和娇唯的声音。又见等了这么许久,还是不见秦守善回来,便起身告辞出去。走出院门外,果然一眼看见,那两个调皮鬼还在那里你来我往地唱那首《老女不嫁》呢,不远处还站着黛罗和南宫元宸。
众人这时见了他,立即一阵风般地将他裹住,问个不休。他都不知道该先回答谁是好了。最后,他索性不管众人,只和南宫元宸争论着到底是谁先遇到了黛罗。好在大家并不知道他们事先的那个约定,见他们争得热闹,也不明白其中的机关,因而都只是付之一笑。
后来,他们走出去很远了,郝中在不经意间一回头,竟一眼瞥见了那桃丽正鬼头鬼脑地向他们这边再三张望着,便用胳膊肘碰了碰娇唯。娇唯回过头去再看时,她早已经隐匿得无影无踪了。娇唯便悄悄拉了拉郝中,故意放慢脚步,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看那个女人那副臭德行,哪能赶得上杜鹃婶子一个脚趾头呢?那秦大叔也真是的,也不知在她身上看出了什么!这简直真成我奶奶说的那样了,‘男人的心,粪池里的蛆!哪里恶臭就专门往哪里钻!’咳,真是可悲呀!”
郝中伸手打了她一记,轻声禁喝道:“你可别乱说,小心黛罗听见了生气!”
娇唯便吐着舌头,向她做个鬼脸。又说:“哎,你说,黛罗明明知道那个女人是那么一副德行,刚才怎么还让东方老师到她那里去找人呢?你说,会不会是黛罗故意要试验一下东方老师啊?”谁知话未说完,就被郝中劈脸喝断了:“去你的,亏你能想出来!黛罗就是真的想去试验,也不用自我作践到这种程度!”
娇唯听这话大有文章,便嘻嘻笑道:“自我作践?你这意思是说,东方老师和黛罗有那个意思?那,南宫老师呢?哎呀,你看他们两人现在看黛罗的那个眼神,简直都让人没法形容了。你说,黛罗到底喜欢他们两个人哪个更多一些呢?”
“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你自己去问黛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