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下班之前回到了市区。因为惦念着家里早上发生的事,我开上摩托车便要走,猛地发现摩托车头盔不见了。近段时间交警查得严,没有头盔让交警抓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急得围着摩托车团团转。没奈何,只好硬着头皮骑上去一一只能冒险了。
想不到刚穿过一条街,便看到几个没有戴头盔的骑摩托车男人慌慌张张地掉头,有人还大声对我说:“交警在前面查违章呢,快掉头走吧!”
我慌忙掉头,把摩托车开回公司门口。怎么办?难道我走路回家么?可是明天如何上班?家中倒是还有一个备用的头盔--问题是我现在无法回去呀。
向周游求助?不,我不求他,免得他奚落我。
一个女人有事,竟然不敢向丈夫求助,这样的婚姻,要来何用?
我叹了一口气,拨通叶青青的电话:“是我,我摩托头盔不见了,交警在查车,你能帮我想想办法么。”
叶青青在那边笑了:“唉,你这个女人,也只有你能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我可怜巴巴地说:“我也只敢召唤你了。”这句是老实话,有事临头,能够帮助的,也只有她了。幸亏在以往那些无聊的日子里,我没有因为她的刻意显摆而不耐烦,不然现在连找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哪怕你整天笑,也得为自己准备一个可以随时倾听你哭泣的人,不然真要哭泣的时候,你会找不到可以为你递纸巾的对象。
5分钟后,一辆漂亮的奔驰停在我公司门前。叶青青从后窗上伸出手:“阿冰,这边!”
这辆车,我没有见过。我走过去拉开车门,才发现开车的人我也没有见过。“这位是张总,这位是我朋友阿冰。”叶青青算是为我们互相作了介绍,然后拉着我的手说,“你搞什么鬼呢,一会吃了饭去买个头盔再回家吧。”
末了又仔细打量我:“你现在晒得真黑!又黑又瘦,像非洲难民。”当着一个开豪车且衣着考究的男人,她说我像非洲难民,我无比尴尬。她显然并不在意,亲热地把我的挎包拿过去放好,“你现在太辛苦了,整天跑来跑去,不如叫张总帮个忙,找份安稳些的工作吧。”张总在前排搭话说:“可以啊,如果阿冰不嫌弃,可以来我公司当文员,办公室正缺人呢。”
叶青青说:“真的这么巧?那咱们真是出门遇贵人了。”
我慌忙说:“谢谢张总,有心了,不过我很喜欢现在这份工作,
让我先试一段时间吧,以后混不下去时,再求张总赐我一碗饭吃。”张总笑了:“随时欢迎。”
哪份工作不用付出,不用努力?我好不容易用大半年时间把这个工作做得顺风顺水,可不想就此半途而废。如果再去一个新地方,又得重新适应一切人和事。更何况,越是小地方,越能在工作上做出成绩,去了大公司,我算老几?
我悄悄用手点叶青青的手背,用眼神向她示意:“前面这尊大佛是何人?”
叶青青看着我,满脸带笑,用眼神告诉我:“不告诉你。”
我大怒,轻蔑地用眼神向她示意:“不就是男人么,不说我也猜得出来。”
她侧头,奸笑,意思似说:“你知道又如何?我就是不告诉你……”
我朝她瞪眼,她不甘示弱地朝我撇嘴,一场混战下来,不动声色,不分胜负。张总已经把车停在一家酒店的停车场,并很有风度地下来为我们拉开车门:“两位小姐,请下车。”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走下来,叶青青才施施然地伸出一只脚,继而又一只脚,双脚站定,才探身出来。她的脚趾甲涂上了银色的指甲油,说不出地雅致和好看,配上一个银色的手袋,她似乎越来越有品位了。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一条怀孕前穿过的牛仔裤,已经洗得发白;上身穿的是一件卓越旅游公司发的T恤,背后印着两个大字--“卓越”。
此刻,站在这间堂皇的酒店门口,与全身香喷喷散发出诱人味道的叶青青在一起,我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卓越。我恨不得有个地洞,可以迅速钻进去,或者求上天赐给我一把剪刀,好让我把“卓越”两个字剪掉。
毕竟是资深闺蜜,我的尴尬,叶青青全看在眼里了。她伸出一只手挽住我,轻笑着说:“有劳张总前面探路。”
张总笑了:“两位美女跟我来即可。”
看门的咨客早就殷勤地拉开大门,张总带着我们走了进去。
一位穿着西装的女孩子一看到张总,便热情地跑过来:“张总,你留的房间已经开好空调,柑普茶也已备好了。”
张总点头。我终于忍不住扯过叶青青的耳朵,轻声说:“这个张总,似乎非常凶猛?”
叶青青作状狠狠地瞪我,脸上却是一副妩媚的表情:“张总是这里的常客,这里的小姐都认得张总;张总来这里,与回到家里差不多了。”
张总笑了:“来这里只是小事,能请得两位小姐一起共进晚餐,才是张某的荣幸。”
如此肉麻的话,偏偏叶青青听得心花怒放,看来她又要开展一段新故事了。
我幸灾乐祸地想,就算爱情是一场瘟疫,俗世中的男女还是忍不住前仆后继。不同的,只是死法各异而已。
那个扬言没有了叶青青会死的陈卫,到底会如何死法?
大家坐下来,外面穿旗袍的服务员跑过来欲要泡茶,那位穿西装的女孩子却挥了挥手,意思似乎是,这里有本经理招呼就行了,你有多远就滚多远。那服务员诺诺而退。此刻,我才真正认识到,这个张总,真的很猛。
“张总,谢谢你给我朋友这么大的面子。朋友说,能接下贵公司20周年志庆这么大的单子,下半年的业绩都不用发愁了。”叶青青笑盈盈地说。
张总说:“我是给你面子,不是给你朋友面子。当时外面盯着这单业务的有十多家广告公司,你朋友公司的规模不算大,完全是看在你的分上。”
叶青青含羞地笑了。
“那天你与朋友到我们公司来,我就跟在你们后面,当时还想,如果这两位美女是到我们公司办事的,我一定请她们到我办公室坐一下,不料后来你真的进了我们公司……”张总笑着说。他目光坚定,
笑容平和,说这些话没有丝毫的轻佻之态,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此刻,我竟然很羡慕叶青青。当年,她向我夸耀陈卫对她的宠爱,我当成笑话听,可是当张总如此直接地表达对她的倾慕,我不由得羡慕。
张总看叶青青时的炽热目光,令我看着有点尴尬,只好装作不在意地打量四周,目光落在为我们泡茶的酒店经理的一双手上。她六分长的袖子下,露出来的双手修长细白,十根手指有条不紊地张罗着,把柑普茶剖开,泡上,洗茶,再用茶具过滤,然后拿出精致的骨瓷一一倒上。
茶色浅黄,一股神奇的芳香迎面扑来,连我这种不懂茶韵的人,都情不自禁赞叹:“好香!”
张总得意地笑着说:“这茶是我寄存在此的,他们这里没有这种柑普茶。”
我只听说一些有身份的人喜欢把酒寄存在酒店里,吃饭时再叫服务员拿来,却从未听说过酒店还能寄存茶叶,因此道:“张总这茶料想不是一般的好茶。”
张总微笑道:“这茶我是向果农订做的,从新会柑开花的那一刻起,我就到果场订了一棵果树,叫果农不要喷农药不要下化肥,全部用的是农家有机肥,待其结果后,亦不许喷药,保证其质量。待它长至将黄未黄之时,才摘下,打开一个小口子,放进上好的普洱茶叶,封存起来,晒干。年月久了,陈皮的味道与普洱的味道相互渗透,才成就这与众不同的芳香。”
我感叹:“这样的柑普茶,可不是普通老百姓能喝得起的。”
张总脸上微笑,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这就是格调:人家在酒店寄酒,他在酒店存茶;人家喝现成的茶,他却要到农家订做。一一总要时时处处与人家不同才算高明。幸亏现在的店家都精明得很,只要你有钱,你想要多高的格调,他就能为你搭多高的梯子。
这天晚上,吃了饭,张总与叶青青又一起陪着我到附近的杂货市场买了头盔,才把我送回公司。
直到张总的车完全消失了,我仍然拿着头盔站在那里。这就是叶青青的生活,她的生活永远那么异彩纷呈,而我的生活,却是如此地琐碎,甚至满地鸡毛。
我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套上头盔,发动摩托回家。
是的,各人有各人的命,我认命,但不等于我认输一一唯有不认输,我才能改变命运。
听到门响,婆婆走出来开门,帮我把摩托车推进屋,边关门边说:“还有汤,你要不要喝一碗?天气热,要多喝点汤。”广东水土湿热,人们惯于以老火汤来解毒,婆婆常煲的,有时候是菜干汤,有时候是红萝卜马蹄汤。
虽然晚饭吃得比较饱了,但我不忍拂婆婆的好意,就说:“今晚煲的是什么汤?”
婆婆说:“是赤小豆勒苋汤,让凌霜喝了解胎毒,大家也都适合喝。”
我点点头,才记起凌霜早上的事情,于是说:“后来那男人来了么?怎样了?有没有吵起来?”
婆婆帮我盛了一碗汤,端到桌上,说:“他敢!做了坏事还敢恶人先告状?”停了一下,又说,“那个黄文广倒不像是坏人,凌霜说不想与他在一起,今后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难过得只是用手擦眼睛,倒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我叹了一口气:“那这事算是解决了么?”
婆婆说:“我让他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他留在这里,终究是个祸害。如果他在这里天天候着,你说凌霜与阿畅能安心过日子吗?谁家灶头无柴火?谁家公婆不打架?两个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能找到机会趁机搞破坏。他必须得走,一定得走。”
我吃了一惊,婆婆想得真远,可是她说的,却是句句在理。
人一旦有了可供选择的对象,他对伴侣死心塌地的程度,势必不会太高。这与有些男女一旦与现任发生矛盾,必向前任打电话哭诉,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你若真爱一个人,必须心狠手辣地斩断他与所有曾经有过情感纠葛的女人的前路或后路。别相信什么“爱情不在友情在”的鬼话,对于男女关系来说,要么在一起,要么滚远些,没有不远不近这回事。
我说:“那他愿意么?他之前……还想抢这个孩子。”
婆婆笃定地说:“凌霜一说她只想与阿畅在一起,他就泄气了。”
我终于明白,估计那个黄文广之前以为把事情捅出去,凌霜就只能选择与他在一起,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婆婆竟然还能力挽狂澜,让周畅接受现状。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那大伯同意么?他愿意接受……这个孩子?”
婆婆沉默了一下,才说:“他心里也很矛盾,我知道他也很难过。我劝他说,反正咱现在的身体就是这样子了,既然老天爷安排这个孩子来我们家,我们就愉快地接受,把他当成自家的孩子养。何况这事谁也不知道,将来孩子是从自己家里出来的,自己养大的,跟自己生的也没有什么不同了。”
想起周畅那闷闷不乐的脸,我有点为他难过,一口气喝光了碗中的汤,说:“周小好今晚还挺乖吧?”
婆婆脸上绽开笑意:“还挺乖的,做好作业才吃的饭,已经给她洗澡,你回来之前就睡着了。”
她不提周游,我也不问。对这个男人,我已经从愤怒到气馁,再到放任,此刻算是心灰意冷了吧?
有多少人的生命,就这样毫无意义地消耗掉?有多少人的婚姻,就是这样在互相漠视中老化?而我们竟然无能为力,任心灵风化,任思想石化。
我上楼,先看了周小好,摸摸她圆圆的脸蛋。然后洗澡,在小房间看书……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的门被推开了,周游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我。我吓了一跳,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看着我,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为什么你整天不理我?为什么你这样对我?这几年你吃我的穿我的,我才做错一点你就这样对我?”
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我一把推开他:“你喝酒了!先睡觉吧,不要吵了,很晚了。”说罢便要把他扶到床上去。他现在满身酒气,我不想他与女儿睡,只好让他睡在这个小房间里,我过去与女儿睡。
他拉着我的手,故作清醒的样子说:“你不要以为我醉了,我告诉你,我没有醉,我只是想问清楚你:为什么你不理我?你吃我的穿我的,我养这个家,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很不容易的,你就不能放松一点点?我不是求你,我只是与你讲道理……”
这就是他的道理,他认为道理在他手中,所以他扬起手,像是高擎利剑的自由女神:“厉冰冰,我告诉你,你不能这样对我的,不管你在外面做什么,你挣的那点工资,都养活不了自己,也养活不了女儿,离开我,你寸步难行。”
我懒得与一个醉鬼讲道理,只是苦笑着附和他:“对,离开了你,我简直活不下去。你快睡吧,睡醒了继续挣钱养女儿养老婆。”
他闻言终于放心,放下高举的“利剑”,“噗”的一声倒在床上,睡去了。
我抬起他的脚,帮他脱掉鞋子,轻轻地掩上门,跑到女儿的房间,上床,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醒来,女儿一看睡在旁边的是我,喜出望外地抱着我的脖子问:“妈妈,昨晚是你与我一起睡觉么?为什么我不知道的?爸爸呢?他与你换了床睡觉么?如果爸爸也与我们睡一床,那就更好了!一只手摸过去,是妈妈;一只手摸过去,是爸爸。哪边都可以摸着人……”
4岁的小孩,正是话多的时候,我笑着拍拍她的屁股:“你要快些起床啦,再不快些,就要迟到了,到幼儿园没早餐吃了,老师还要批评你……”
她吓得一骨碌爬起来,穿衣梳头。周游已经洗头洗澡完毕,用浴巾擦着头发走进房间:“小好,快去洗脸,爸爸一会带你去吃了早餐再上幼儿园。”
小好兴奋地说:“好哇,不用去幼儿园吃那没味道的通心粉,太好了!”她转向我,“妈妈,你去不?你也一起去吧?”
我看着她兴奋的小脸,犹豫着,周游说:“女儿叫你去,你就去吧。”
我说:“那好吧。”说罢便从柜子里拿衣服到另一个房间换一一现在,我连换衣服都要回避周游了。
记得以前刚谈恋爱的时候,我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换衣服,后来随着双方熟悉,换衣服也就无所顾忌。想不到在结婚6年之后,我又再次回避在他面前换衣服一一一对男女的疏远,应该先是情感上的疏离,再到身体上的回避吧?
到楼下,我正想推摩托车,周小好说:“妈妈你不要开摩托车了,
我们一起坐爸爸的车去吃早餐好了。”
我有点为难,周游说:“行了行了,都坐车吧。晚上下班我去接你好了。”
我“哦”了一声,拉着周小好跟他开门出去。婆婆闻声从厨房里跑出来,大声说:“二嫂,你不吃了早餐再上班么?”
周小好说:“奶奶,妈妈和我们一起去吃早餐,不在家吃早餐了,你不要给妈妈做早餐了。”
婆婆说:“好呀好呀,去外面吃吧,吃了就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我知道婆婆一心盼我们过得好好的,虽然她心里向着的是儿子,但我还是很感激她一向对我的关爱,因此说:“妈,你与我们一起去吃早餐吧,到时再叫周游送你回来。”
婆婆连忙摇头:“不了不了,你们小三口去吧,我煮热昨晚的剩饭和剩汤,用来做早餐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