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
走在大街上,冷不丁听到这样的称呼,陶子然愕然。她恍然间觉着那一刻,时光似乎穿梭到好几年前,那个时候,孟西,就是经常这样叫她的。
她转头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准备,或许这个声音是在叫别人,时间是不可能被重置的,有些事,有些人,再也回不来了。
纵然如此想着,但真正转身的瞬间,她转身发现身后有个人,正看着她,微笑着的时候,还是惊到了。
有一瞬间,她以为那是孟西。
她没有死,她还活的好好的,她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
她在拥挤的人群里,眼睛里闪着流光溢彩,微笑着对她说:“桃子,你最近好吗?”好像天地间所有的光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她只能看见她,也只能听到她。
她看到她走过来,带着那道耀眼的光,她激动地快要落下泪来。西西,你没有丢下我,对不对?
然而,幻觉只出现了一瞬间,立马回到了现实。
天地间聚集的光突然又消散了,平均地洒落在每个人身上。他们行色匆匆,各自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和归途。
眼前的人,穿着一件酒红色的修身长呢,脖子两侧带着白色的毛领,棕色微卷的长发。她像她招了招手,然后拿下墨镜,露出高耸的眉骨和精致的垂眼妆。
陶子然愣了一下,那个人竟然是,张三花。
街角的星巴克咖啡厅里,陶子然押了一口美式咖啡,淡淡地看着对面的张三花。
那个当初和她们住在一个宿舍,后来无故搬走,再后来莫名辍学的张三花,那个孟西口里声声喊着“花花”的人。
她看上去变了很多。
似乎瞧见了她的目光,张三花抬手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笑了:“我变化了不少吧。”
虽然是一句问话,却是陈述句的口气。
陶子然放下杯子,点了点头:“确实。”
她的鼻子高挺了很多,不再是以前那个塌鼻子的乡下小姑娘;眼睛也大了不少,不知道现在大笑起来,还能不能眯成一条缝;下巴尖尖的,看上去像是传说中的瓜子脸,和记忆力的那张脸,似乎像,又似乎不像。
陶子然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倒不是说批判,整容不好,或者不对。只是,当初那个她试图去怜惜地单纯的乡下小姑娘,在这几年的光阴里,终究被这城市表面的浮华所吞噬,腐蚀。
她低头又喝了一口咖啡,长如蝴翅的睫毛在咖啡的热气中,轻轻煽动。末了,突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为什么,每个人的故事都在往一个灰暗的方向去偏移?她的,所有人的。很无奈,又无计可施。
孟西呢?如果她在,她会吗?她一定不会的吧,那样一个永远充满正能量的人。有她在,就好像这个世界永远充满了希望和光明。如果她在,又怎么会放任自己如同现在这边,处在深渊……
陶子然摇了摇头,自己又想到这个无聊的问题了。
她答应过她会好好活着,连同她的一份,所以,她应该是要带着希望的活着,因为,那一部分的生命是孟西的。
所以,眼前的这个人,如果是孟西的话,是不是会分一点希望给她?
“那个男人呢?”
陶子然嘴里问着,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张三花脸色有些不对,她似乎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表情,但实际上,她的脸还是在轻微地抽搐。
“那个骗子!”她似乎有些歇斯底里的前兆,陶子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但此刻,她更担心地的是,张三花,脸上厚厚的粉底由于脸皮表面鬼畜地抽动,正不停地往下掉,落在面前的咖啡杯里。
粉底在咖啡上厚厚地落了一层,像拉花一般,组成奇特的图案,竟像一个艺术品。
陶子然不由得惊呆了,嘴巴不觉地形成了一个小小的“O”。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啊!
张三花想起以前关于那个人的往事,也是满肚子火。此刻,看到陶子然一脸惊讶地表情,顿时心里滕然升起了一股诉述的冲动。
“桃子,我很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那个人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他根本不是什么狗屁作家,那些书也不是他写的。他的真名叫:童伟。童奇是他妹妹,那些书都是他妹妹写的。”
“童奇?”听到这里,陶子然突然想起来,上次去爱情海边以及飞机上遇到的那个小女孩。
当时她告诉她,自己叫“童奇”。她却不知道,姓是“童”还是“同”?名字又是哪个“奇”?
“琦”还是“琪”?
对了,她送给自己两本书还在包里。在酒店的时候,她欣然接过她递过来的小说,本打算闲暇的时候解闷用的。却不料道,一直到回来都没有机会翻阅。
她打开随身的单肩背包,从里面拿出两本小说,放在桌子上。
分别是《一路逝景》和《一路逝情》,精美的封面设计下面,皆是一行偌大的汉字:童奇著。
看上去好像是上下部的样子。
“对对对!就是这个。”张三花看到这两本书,一把抢夺了过去,捧在手里,翻了几页后,肯定的说道,眼里几乎快要喷出火来。
“当初那个混蛋,还骗我,说这是他写的。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他从左胸内侧衣袋里拿出钢笔在书上潇洒签名,然后送给我的时候。我还信以为真了!因为那只钢笔是一个著名的作家送给童奇的,上面还有他的刻字。后来我才知道,因为真正的童奇有着社交障碍综合症,重来不参加任何采访和媒体见面会。明明书很火,却连一次签售会都没有举办过,更别提什么粉丝见面会之类的。外界对她知之甚少,甚至连对她的性别概念都比较模糊。而童伟,却正是一直利用这一点,拿着自己妹妹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四处勾搭的!”
张三花说到这里,顿时觉得一阵口渴,她拿起眼前的杯子,看都不看一眼,就往嘴边送去。
“哎?”
陶子然来不及阻止,就看到一杯咖啡被整个倒入口中,许是确实渴了,她的一口下去,竟然将表面的白色拉花全喝光了。
哎,艺术品啊。陶子然心里轻轻地一声叹息。
看到陶子然脸上的惋惜之色,张三花心里闪过一抹感动和自得。她越说越激动,像是要把这些年被骗的心酸和委屈,全部吐露出来。一晃五年,她当初入学时候来到这个城市的新鲜感早已不在,她开始变得虚荣,变得世故,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那一场荒诞的网恋。
人生仿佛一场梦。
她的青春早已葬送在这一场虚无飘渺的梦里。
她为了这个梦,为了过上繁花似锦的生活,为了挤进所谓的上流社会,为了有一天能够骄傲地站在当初瞧不起她的人面前,让他们抬不起头。她付出了好多代价。辍学,堕胎,和家里闹掰,往那以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后来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在她身边走走停停,却没有一颗真心。孤独,真的好孤独。她深深地体会到了那种可以吞噬骨髓的痛。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孤独吸干了精气,只剩下一个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此刻,她好不容易看见了一个故人,看到她便想起了自己那个纯真无邪的岁月。现在,或许只有她,只有她还记得那个清纯地不沾丝毫污秽的自己。
于是,她想要倾诉,迫不及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