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流逝,1811年普希金年满十二岁了。该受正规教育了,父亲和母亲考虑着把这个桀骜不驯的长子送到什么样的学校才能培养成才。
“把亚历山大送到彼得堡的教会学校吧,莫斯科名门望族的孩子都到那里读书。”妈妈提议说。
“不行,那里花费太高,咱们只是个中等贵族,承担不起,再说他弟弟列夫很快也要上学。”一向吝啬的父亲反对说。
“谢尔盖,亏你想得出,世上哪里有花钱少条件又好的学校呢?”妈妈不满地反驳说。
一向怕妻子的父亲不说话了。他们一筹莫展,这一对向来不知道发愁的夫妇,现在可真有点着急了。
正当他们为普希金上学的事绞尽脑汁的时候,瓦西里伯父兴冲冲地来了。
“好消息,好消息!谢尔盖、娜杰日达,这回你们俩可不用发愁了。”伯父一进门就高声喊道。
“瓦西里,什么事值得这么高兴,快说吧。”普希金的父亲看着兴奋异常的哥哥急切地问道。
“好吧,你们听着,皇上准备开办一所皇村中学,为政府各部门培养担当重任者,校址就设在皇宫里,原来叶卡特琳娜女皇给孙女们读书的地方。教师是全国有名的学者、教授,听说当今皇上还把自己的图书馆送给了学校。学生要从大户人家里选拔,第一批只招收20-50人。”伯父一口气把消息报告完了。
父亲却越听越泄气了,他愁眉苦脸地对哥哥说:
“瓦西里,这不是开玩笑吗?连彼得堡的贵族学校我们都不敢进,皇宫里的学校,那得花多少钱。”
瓦西里听完笑了,他太了解一向小气的弟弟谢尔盖了,于是他赶紧说道:
“妙就妙在这是一所免费学校,学生全穿近卫军军装,连军装、皮鞋都由学校发。”
瓦西里说完,好激动的谢尔盖紧紧拥抱着哥哥连声说道:“谢谢,瓦西里!这真是天大的喜讯。”
普希金的父亲立刻向国民教育大臣递了一份申请书,并且很快接到通知,让他的儿子去彼得堡参加入学考试。
1811年7月15日,小普希金由伯父瓦西里带着要上彼得堡上学了,他心里是多么高兴啊,他要住在皇宫附近,穿上蓝色的军装,那有多么神气!姐姐奥尔加一直躲在屋里哭泣,他真舍不得和他朝暮相处的姐姐分离,今后只有她一个人承受母亲的责骂了。小弟弟列夫还太小,他是母亲的掌上明珠,对哥哥的离开无所谓。在这个家庭里还有谁值得留恋呢?那就是亲爱的奶母和慈祥的外婆了,但是他怎么会因依恋奶母和外婆而犹豫不决呢?
分手的日子终于到了,全家送到路口,爸爸一再叮咛车夫注意路上安全,外婆和奶母,不断擦着眼泪,就连一贯严厉的妈妈也眼圈红红的,姐姐不断地抽泣。只有普希金没有哭,他眼睛闪着亮光,急不可待地想离开家。车夫的鞭子抽响,普希金禁不住高兴地笑了。年幼的普希金当然还不知道,他这一离开就是整整六年不能回家,他现在只是向往着新的生活。
彼得堡是俄罗斯的首都,彼得大帝骑着战马的青铜塑像傲然矗立在广场上。笔直的街道两旁是高耸的楼房,宽阔的涅瓦河缓缓地流向波罗的海,一切都显得那么庄严肃穆。看到这一切小普希金兴奋不已,他渴望着新的生活,希望早日跨入学校的大门。
考试在8月12日举行,地点就在国民教育大臣拉祖莫夫斯基家,伯父带着小普希金走进圆柱形大厅的时候,里面已经坐满了穿着军装或燕尾服的学生家长和他们的孩子们。一会儿一位文职官员拿着一张纸,开始点名,当他叫到亚历山大·普希金时,小普希金慌忙走了进去。他看见肥胖的国民教育大臣坐在办公桌后,边肩上挂着勋章,头上抹着发蜡,心里有些紧张,但他往旁边一看,那站着的瘦高个儿,不就是常到家里去的马林诺夫斯基吗?他紧张的心情立刻松弛下来,逐一回答着马林诺夫斯基的提问,考试结果:俄语语法优秀;法语语法良好;算术、物理、历史、地理成绩是“中”。小普希金被录取了。
第一批共录取了三十名学生,接着是量体裁衣做校服。在校长家空旷的大厅里由一名裁缝、一名鞋匠和一名帽匠给他们量尺寸,别看他们说起话来粗门大嗓,可他们都是皇后陛下的首席裁缝师。
校服很快就做好了。黑黑瘦瘦、个子又矮又小的普希金穿上那双排扣,镶着红边的蓝色礼服,里面穿上白色条纹背心,下面是白色紧身的长裤,脚上是油光发亮的皮靴,头上再戴上装饰有羽毛的三角帽,显得格外的英俊。那金光闪闪的扣子,那雪白的背心,油亮的皮靴太让普希金喜爱了,他真盼着开学,好天天穿着校服。
终于盼到开学典礼了,这一天是1811年10月19日。学校大厅里金碧辉煌,高大的圆柱,镶着花纹的天花板。墙壁上是各式壁画,四周挂着旗帜。大厅中央摆着长桌子,上面铺着饰金流苏的红色桌布,两旁摆着长沙发。穿着崭新制服的学生们整整齐齐地站在右边,左边是教员和职员,长沙发上坐着的是学生家长。
在军乐声中大门打开了,亚历山大一世皇帝陛下在皇后、皇太后的陪同下,缓缓走进大厅。在小普希金眼里皇帝陛下是那么高大魁梧,他高高的额头,白皙的脸庞,一双明亮的眼睛熠熠闪光。他穿着和他们一样的蓝色军装,但是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逼人气势。
明晃晃的勋章,金灿灿的绶带,一张张显赫的面孔,沙俄帝国的一切显要都集中在这里了。小普希金紧张而又激动地看着这一切,好像在梦中一样。接着是大臣、校长讲话。那冗长拖沓的句子,那毕恭毕敬的声调让小普希金很厌烦,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有哲学教授库尼金的讲话让他耳目一新,他是那么年轻,声音又是那么洪亮,他大声对学生们说:
“热爱荣誉、热爱祖国这就是你们的座右铭。”他铿锵有力的讲话连皇帝都很赞赏,沙皇降旨授予库尼金四级弗拉基米尔十字勋章。
晚上八点,学生们回到自己的宿舍,每人一个单间,每个房间里都放着一张铁床、一只五斗柜、一张办公桌、一个梳妆台和一把椅子。办公桌上放着烛台和墨水瓶。这是典型的贵族学校。在这所学校里学生们一切都不必自己动手,洗衣服、擦皮鞋、打扫卧室都由仆役专门负责。当然这里的纪律也是严格的,晚上十点必须按时熄灯,由巡夜员检查入睡情况。六年学习期间,不准回家、不准走出皇村一步,节假日学生家长可以到学校里探望学生。这对于十二三岁的孩子们确实是严酷的。
皇村中学就坐落在皇村公园里,公园里有高大的喷泉,喷泉四周是各式各样的人物雕像,他们神态各异,栩栩如生。小巧玲珑的假山点缀在丛林中,正值秋季,公园里一片金黄,脚下踩着柔软的草坪,眼前是流光溢彩的喷泉和下面溅着水花的碧绿的湖水。小普希金徜徉在树林里,心醉神迷,诗兴大发。1814年他在《皇村回忆》中写道:瀑布像一串玻璃的珠帘,
从嶙峋的山岩间流下,
在平静的湖水中,仙女懒懒地泼溅着,
那微微起伏的浪花;
在远处,一排雄伟的宫殿静静地倚着一列圆拱,
直伸到白云上,
这可不正是北国的安乐乡,
那景色美丽的皇村花园?……
成年以后,普希金一直认为,正是在这里,在皇村中学的花园里,诗神缪斯头一回出现在他的眼前,从此他特别喜爱秋天,喜爱金色的秋天,这是收获的季节,也是他灵感涌动,才思敏捷,创作颇丰的季节。
教他们俄国语文课的是科尚斯基,他是著名诗人茹科夫斯基的同学,他把引导学生练习写诗看作自己教学上的责任。一天他在讲完课后说:“先生们,我们现在来润润笔,请你们用诗歌描写一朵玫瑰花!”普希金转瞬间就写好了两节四行诗,当场就给同学们朗诵起来。那优美的词句让同学们赞叹不已,老师对普希金的这首习作也很感兴趣,把它随身带走了。课堂上的这种经常性的诗歌竞赛大大促进了普希金才华的发展。
不过,普希金也真有自卑的地方,他长得黑黑瘦瘦的,额上那么多密密卷曲的头发,个子又矮,很像一只猴子,他真怕同学们讥笑他。况且同学们中间有那么多公爵、男爵的而他什么也不是,他必须努力超过他们。这种心态使他过分的敏感,同学们即使跟他开一个善意的玩笑,他也要反唇相讥,用刻薄的语言伤害对方,直到对方在众人的哄笑中倍感羞耻,他才幸灾乐祸地离开,结果同学们开始疏远他了。他也为此内疚,晚上他伏在枕头上大哭,每当这样的时候,他就敲敲隔壁的墙,和他唯一的好朋友普希钦倾诉内心的痛苦。普希钦总是耐心地帮助他,安慰他,也及时地批评他。渐渐地普希金克服了自己的自卑心理,和同学们的关系融洽起来。
孩子最怕孤独,尤其是这些十二三岁就远离父母的贵族子弟,他们更需要同学间的友爱。而将他们团结起来的纽带,就是诗歌。有一天,普希金发现他的同学伊利切夫斯基也在利用课余时间写诗歌,写完后就给同学们朗诵,大家鼓掌欢迎表示祝贺。此外还有眼睛近视的杰尔维格,只会讲几句俄语的维利海姆他们都喜欢读诗、写诗,普希金终于找到了知音。他们几个人组织了一个诗社,互相朗读自己的诗作,互相鼓励。科尚斯基老师给他们出题,在课堂上高声朗读班上最优秀的诗篇。在老师的倡导下小作者们欣喜若狂,天天钻到图书馆里白天写,晚上也写。他们十月份开学,十二月孩子们就创办了两份手抄小报《皇村中学报》和《皇村中学新闻》。这些小报,纸张灰黑,文字也很幼稚,但却是孩子们最初的写作园地,他们的表现欲望也得到了满足。在这些活动中知识渊博才思敏捷的普希金自然成了核心人物。
有一次普希金因病躺在学校的医务室,同学们去看他,要求他朗诵住院时的新作,他大声地朗诵着:朋友们,自由的时刻已经到来,
和平和安静笼罩着世界。
你在何处?我又在哪里?
请回答,通过诗神缪斯!
朋友们,你们都在熟睡?
鼻子却埋在了作业本里。
……
同学们都听得入迷了,大家都欣赏普希金的才华,原谅了他过去对自己的讽刺和嘲弄。
诗歌、玫瑰、美酒和欢乐,皇村中学的学生们无忧无虑的生活没过多久,1812年5月拿破仑率领着六十万法国侵略军就向俄国进兵了。实际上就在国民教育大臣拉祖莫夫斯基主持皇村中学考试的那一天,俄国与法国即将断交的消息就传到了彼得堡,战争的阴云密布,何时爆发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问题。
反击法国侵略者的卫国战争开始了。皇村中学的学生们群情激昂,热血沸腾,但是他们年龄还小,不能直接参加保卫祖国的战斗,于是他们就用各种方法鼓励开往前线的士兵。从彼得堡开往南方的军队要经过皇村。学生们看到在冰雪覆盖的大道上,轻装骑兵整队前进。军官们穿着短皮大衣,士兵们则是身披军大衣,头戴军帽。剽悍的哥萨克骑兵也经过这里,他们留着大胡子,身体紧紧贴在坐骑上,战马嘴里喷着热气,皇村中学的学生们在栅拦后边大声呼叫,鼓掌欢送战士们开赴前线。十多年后普希金在回忆当年的情景时写道:还记得吧:一队队人马川流不息,
我们送走大哥哥时感到惋惜无比,
他们从我们身边走过去迎接死亡,
我们却闷闷不乐地回到科学宫殿里。
字里行间流露出诗人对战斗生活的渴望,表现了他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
皇村中学的孩子们凝神屏息,密切注视着前线战事的发展。图书馆里挤满了人,同学们迅速地瞥一眼报纸,然后争论一番。他们的父兄正在前线和敌人拼搏,他们的母亲和姐妹正在战火中流亡,他们能不关心吗?
听到库图佐夫元帅率领莫斯科军民主动撤出城市,给法军留下一座空城的消息,孩子们心里充满了恐怖。那被大火烧毁的故居,那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花园呈现在眼前。普希金仿佛看到了:父亲母亲带着一家人正在逃难;慈祥的外婆、亲爱的奶妈正在流泪。仿佛看到了:瓦西里伯父的图书室被烧成了一片灰烬。普希金义愤填膺,他在诗中写道:俄罗斯抱住傲慢的死敌,
莫斯科燃起熊熊的火焰,
照亮准备埋葬敌人的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