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在流逝。亚历山大慢慢长大,性格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他由一个呆头呆脑、懵懵懂懂的小家伙变成了一位爱冲动、淘气而又固执的新人。在8岁那年,小亚历山大·普希金就形成了自己的个性。一位莫斯科老太太是普希金家的朋友,她为我们描绘了普希金当时的长相。她写道:“萨沙(亚历山大)是个野里野气的矮胖男孩,一头卷发,黑黑的脸蛋,长相并不出众。但他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似乎在迸射着明亮的火花。有时我们在他家作客时,见他坐在客厅角落,躲在椅子背后。他肯定又做了什么错事,大概在受外罚吧?还有一次,情形则相反,他同别的孩子一起跳起舞来。由于他笨手笨脚,别人讥笑他,他小脸羞得绯红,噘着嘴,躲到屋角去了,整整在那里坐了一个晚上。我怎么劝他,他也不肯动窝儿。这是因为别人伤害了他,他生气了,要一个人呆在一旁。他的外婆玛丽亚·阿历克谢耶夫娜谈到他时,常对我们说:‘朋友,我真不知道我的小外孙将来会成为什么人?这孩子聪明、爱读书,但学习并不好,他很少能把课文准确地背诵出来。有时他坐在那里不动,你根本没有办法叫他动动窝儿或叫他出去玩耍一下;可有时呢,他又会手舞足蹈,十分高兴,要想叫他安静下来,那根本办不到。他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不能像别人那样不偏不倚。要是他一直这样不懂事儿,天知道他将来会怎么样!’”
上学后,小普希金才变得机灵了。但那是让他厌恶的时期。普希金在记事本上写道:“最初的烦恼——保姆们。忧郁的回忆……蒙福尔——卢斯洛——难以忍受的环境。”
在稍后的1826年,普希金在国民教育报告中写道:“在俄国,私人教育十分落后,十分不道德。孩子总被一批没有文化的人所包围。他们的所见所闻全是庸俗的东西。这样,儿童便会变得武断和缺乏独立自主精神。他们丝毫接触不到有关正义、荣誉和人际关系方面的知识。他们只能接触二三种外国语言,在雇用的教员教育下,他们只能掌握一点基本的科学知识……所以不能犹豫,应不惜一切代价取消私人教育。”
普希金对私人教育如此深恶痛绝,这可以理解。事实上,从普希金具备阅读和学习能力那天起,来自欧洲各地的家庭教师和小学教员一批又一批出入他的家门。他的父母依照当时的习惯,到处聘请教师,多多益善,而不去注重老师的水平。小亚历山大唯一真正的家庭教师是蒙福尔伯爵。他是法国移民,我们对他所知有限,只知道他是个画家兼音乐家。在他之后是一个名叫卢斯洛的人教小普希金。卢斯洛能写几句歪诗,经常讥讽小普希金的文学习作。一天,卢斯洛发现了普希金用法文写的一首诗《托里亚特》,不由得大笑起来,然后就逐字逐句进行批评。实际上这首诙谐诗是模仿史诗《亨利亚特》写成的,共六节,诗歌叙述了达戈伯尔王时代男、女矮人之间的一场战争,没有多大意义。普希金放声大哭,卢斯洛一生气,跑到娜杰日达·奥西波夫娜那里去告状。娜杰日达称赞卢斯洛做得对,为他增加了薪水,并严厉处罚了儿子。她责怪儿子不去专心学习别人的作品,却花费时间去写歪诗。卢斯洛走后,又来了一位叫舍戴尔的先生。舍戴尔是个懒鬼,不喜欢当教员,天天同仆人们玩扑克牌。主人发现他这一恶习后,马上解雇了他。接着是一位德国女郎拉厄尔姆,但她对德文一窍不通。往后是一位英国小姐比丽,她什么也不懂,怎能教学生?还有一位俄国教师希莱勒和一名神甫贝利亚科夫。贝利亚科夫同法国侨民不共戴天,骂他们是“魔鬼的信徒”。这位神甫写过一本书,叫《马西龙的灵魂》。他同意为小普希金讲解圣迹史、历史、地理和基础数学。
除上述课程之外,普希金还要学习舞蹈课和道德课。
亚历山大学习很差。他自以为聪明过人,老师考问姐姐时,他就重复姐姐的答案。一旦老师考问他,他就来一个一问三不知。数学上的四则运算很难学,一遇到这类问题,普希金就犯傻了。除法更是叫他头疼的课程。
外籍教师一个接一个,走马灯似地换个不停。有的是受处分被辞退,有的是自己主动辞职。亚历山大·普希金愈来愈不听话,游手好闲,反复无常,懵懵懂懂。他只学习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他不是从课本上学习,而是在沙龙里学习。他经常一连数小时趴在沙龙里,静听名人们用法语聊天;他还从奶妈和外婆卧室里学到了许多东西;他也在衣帽间学习,衣帽间里常有几位小哥萨克人蹲在那儿织毛袜;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就是他在父亲的书房里学习。8岁时,普希金的法语就讲得跟俄语一样好。在父亲的书房里,他最感兴趣的是法文书籍。他在计划撰写回忆录时,称那个时期为“酷爱读书”的时期。在这里使用“酷爱”一词并非言过其实。小家伙全身心都钻进了书堆里。
他发现了什么呢?普希金幼年听奶妈和哈尼巴尔外婆讲故事,然后就开始阅读普卢达尔格、《伊利亚特》、《奥德赛》,还有比丹贝、拉封丹、莫里哀、高乃依、拉辛、博马舍、狄德罗、伏尔泰和帕尔尼的作品。哲学著作、18世纪自由派的小册子、色情故事、百科全书等等,小普希金也照读不误。他似懂非懂,但十分贪婪地读罢一本又一本。他对自己的才能感到吃惊。对这些用摩洛哥羊皮装订的伟人著作,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人都在谈论自由、社会契约、人权和公民权,也谈论男女私情、淘气的牧羊女、妖艳的侯爵夫人,以及叫人深恶痛绝的暴君和作为犯罪和迷信大本营的教堂。当然,他们是伟人,讲的是真情,他当然只能相信他们的话。在谈到伏尔泰时,普希金写讨如下一首诗:在很久以前,
在我那无知的童年,
有一个秃头老汉。
他嘴唇微闭,目光闪闪,
微笑时就皱纹满面。
接着,普希金又阅读了《奥尔良女郎》、《亨利亚特》、《老实人》、《查第格》、《矮人梅加斯》。尔后,他是越读越爱读。普希金的弟弟列夫写道:“父亲的书架上只有法文书。普希金废寝忘食地读罢一部又一部。他总是悄悄溜进父亲的书房里,贪婪地阅读那些书籍。普希金的记忆力非凡,11岁上,他就能记住全部法国文学作品。”
他不想作大胡子魔术师,也无意于身穿花边紧身上衣的骑士,更讨厌那些满头抹着蜂蜡的公爵夫人。普希金想成为一名自由人,就像他所崇敬的法国作家们那样去讥讽人间的恶习。他不信鬼神,要去追求人欲之乐。他要像他们那样去创作,去撰书,而且要用法文去写。他将《托里亚特》诗稿焚烧之后,又模仿莫里哀的作品写了一部喜剧,取名《魔术师先生》。他姐姐奥尔加长他两岁,姐姐既是他的知己,也是他的观众和评论家。他在姐姐面前表演自己的剧作,姐姐则给他喝倒彩。普希金一生气,即席作了一首四行诗、一首歪诗。请你告诉我,
后排观众为何要把倒彩喝?
因为剧本的作者,
模仿了莫里哀的剧作。
亚历山大长到能同父母外出的年龄后,父母带他参加了巨富布杜林的盛大招待会。布杜林业余收藏着许多书籍、绘画、花色图案和手稿。当时有人写道:“在他那里,我可以跳舞,可以向俊俏、白净的B伯爵夫人求爱。小普希金则在我们腿下钻来钻去,我和别的客人都没有留意他。”
但是,他却在留意观察别人。他当时就已打定主意:他要当作家,当诗人。已经有几位女郎把纪念册递给他,普希金红着脸为她们题了几句法文诗,全是模仿帕尔尼和伏尔泰的诗作写成的。叔父瓦西里已开始称赞他的才华。
亚历山大很钦佩叔父,他对叔父那些华丽轻佻的诗句能倒背如流。他也阅读叔父的诗作《危险的邻居》。在这首诗里,瓦西里·普希金叙述了一起发生在妓院里的斗殴事件。
一天,瓦西里准备向诗人德米特里耶夫背诵自己写的放荡诗句,他要小亚历山大离开房间。
小家伙叫道:“您为什么要赶我走,我早已知道,早就听人读过它们了。”
的确如此,小普希金无书不读,还经常躲在沙龙里听大人议论,所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听到过。从政治到爱情,从戏剧到宗教,可以说他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他是个少年绅士,是童颜粉面的老伏尔泰。他对女性颇感兴趣,经过她们身边时,他总想吮吸她们身上的香气,并且想入非非。其实他对女性的爱抚并无实际感受,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过一些。小普希金很早就通晓人事,因为他阅读过许多爱情书籍,加上许多女农奴总在他身边走来走去。那些姑娘们体魄健壮,而且轻佻风骚。她们从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仰着头哈哈笑着,眸子里透着亮光,把身上的热气留在走廊里。亚历山大悄悄望着她们,觊觎她们的美色。他恨自己年岁太小,太腼腆,不能和她们拥抱。但他已不是不被重视的小娃娃了,他已经10岁了。父母不让他留在奶妈身边,而是把他交给贴身男仆尼基塔·克兹洛夫照料。
尼基塔·克兹洛夫是个健壮的庄稼汉,满脸金黄色的连鬓胡子。小普希金和他一起在莫斯科游玩,什么地方都去,包括那些阴暗偏僻的角落。他们还一起登上伊凡大帝的钟楼。1809年,他们在米亚斯尼斯卡亚教堂台阶上看到了亚历山大一世的仪仗队。尼基塔·克兹洛夫还领普希金去观看民间艺人表演和江湖艺人露天表演的《贝特鲁什卡历险记》。艺人戴着假鼻子,头上是布片做的假发。有人在屁股上给他一脚,撕下假胡子,艺人尖叫一声,引起观众一阵哄笑。这些滑稽的俄国节目是否使普希金幼小的心灵想起了莫里哀的喜剧呢?
在这些活动中,普希金接触到了俄国的生活和语言。由于同父亲及叔父在一起,他对俄国的生活和语言已经有些生疏。他在不知不觉之中,把斯拉夫文化同西方文明的对立关系融合联系到了一起。他往返于上层社会的沙龙同居民街道两种社会之间。他怎能料到这种双重生活方式、这种忧虑感情竟会使他喊出一种新的声音呢?
普希金在《人生旅程箴言集》中写道:“过去的莫斯科是俄国贵族阶级聚会之地。一到冬季,他们就离开乡下,汇聚到莫斯科。甚至连近卫军的青年军官也纷纷离开圣彼得堡,飞奔到莫斯科。在这座古老的都市里,到处是音乐之声,到处挤满了人。在贵族沙龙里,每周聚会两次,每次都有5000多位参加者。青年男女在那里相识相爱,并在那里筹办婚事。莫斯科是青年订亲的好地方,并以此闻名于世,犹如维亚斯马靠它的香料蜂蜜面包闻名于世一样。当时,莫斯科的晚宴颇有名气。莫斯科人的这种古怪做法表明了他们酷爱独立的性格。他们是我行我素,而不管别人说三道四。一天,一位巨富独出心裁,遮大街上盖起一座中国式住宅,并饰以绿色巨龙,又在黄色阳伞下雕上中国官员啪雕;另一位则穿着1784年的服装,乘坐银质马车到玛丽亚草地游逛;第三位则在大夏天用雪橇拉着五名黑人猎手和追捕猎物的跑手穿过大街。”
的确,普希金对莫斯科喜爱得近于疯狂和痴迷。伏尔泰营是知道这一点,肯定是会反对的。当普希金从父母口中得知俄罗斯在政治上失聋的消息后,他就更加热爱莫斯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