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做冈察洛夫家的女婿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儿。他首先要绞尽脑汁写一封信给宪兵司令宾肯道夫,恳求他不要把自己受秘密警察监督的事情告诉冈察洛夫家,这会毁了他的幸福。然后他要筹集一大笔钱准备婚礼,否则唯利是图的老妇人是不会把女儿嫁给他的。然而这笔钱从哪儿来呢?不会经营庄园,一向吝啬的父亲不会给他。他只能靠写作挣来的稿费,然而稿费是有限的,满足不了冈察洛夫家老妇人的胃口,最后普希金只好抵押父亲分给他的庄园鲍尔金诺村换来了三万八千卢布,婚礼终于在1831年2月18日如期举行了。
那一天,莫斯科耶稣升天大教堂里热闹非凡,宾客云集,只好动用警察来维持秩序。金碧辉煌的大教堂里灯光明亮,香烟缭绕,穿着白色婚纱的娜塔丽亚迈着轻盈的脚步,缓缓地走着,简直是飘飘欲仙。喜出望外的普希金挺直胸膛以便更接近比他高许多的新娘。婚礼在快乐的气氛中结束了,普希金新的生活开始了,为了离开整天唠唠叨叨的岳母,普希金决定把家搬到彼得堡,定居在皇村。
皇村在普希金心目中永远是最美好的圣地。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在这里度过,他的创作生涯就从这里开始。如今走过了饱经忧患的青年时代已经步入中年的普希金要永远住在这里了。
他们租了一所带花园的大房子,里面宽敞雅致,环境十分幽美,普希金可以平静的生活,安心地写作了。但是十分的漂亮而又头脑简单的娜塔丽亚始终不理解丈夫的事业,她不喜欢普希金,也不喜欢普希金的诗歌,只喜欢诗人名气和社会地位。
六月的一天,阳光透过绣花的窗帘斜射到客厅里,微风送来了阵阵花香,普希金坐在圈椅上兴高采烈地给朋友们朗诵着他新创作的诗歌,朋友们坐在沙发上入神地听着。
忽然他的妻子娜塔丽亚打了个哈欠,大声说道:“天哪,你的诗太叫我厌倦了,普希金!看在上帝的份上请别念了。”
妻子当着朋友的面这样挖苦他,普希金感到很尴尬,红着脸辩解说:“亲爱的,请多原谅,这首诗是刚写的,我还没有读过呢。”
没有受过很多教育的娜塔丽亚根本理解不了诗的意境,在她看来所有的诗都一样,都不如时装让她感兴趣,于是她恼怒地说:“无论哪一首都一样,反正我不喜欢,都一样让人厌倦。”
普希金只好耸耸肩,双手一摊非常难为情地对朋友们说:“请原谅,我的妻子还太年轻,她有点太直率了,请大家不要介意。”
朋友们只好站起来告别了,过了一会儿娜塔丽亚似乎也为自己的失礼内疚了,她轻轻地靠近普希金,不好意思地说:“亲爱的,你真的生气了?你要是喜欢诗,你就念吧,我到楼下找一件晚上去剧院穿的裙子,一会儿你帮我选一下看穿哪一件更合适。”
普希金的家庭生活就是这样,他一天到晚忙着写诗,妻子一天到晚忙着梳妆打扮,他们各忙各的,彼此之间没有一点共同语言。生活虽然说不上美满,倒还平静。但是这样平静的生活没有持续多久,沙皇尼古拉一世也把皇宫由莫斯科迁到了彼得堡原来亚历山大一世住的宫殿里。皇村又沸腾起来了,达官贵人、公爵王侯云集首都。皇村里宴会、舞会、化妆舞会接连不断。娜塔丽亚异常兴奋,她喜欢喧闹的社交生活,能到皇宫里跳舞,这是她这个破落贵族的女孩想也不敢想的。普希金对此却十分反感,他担心再也找不到一块可以安心写作的绿洲了。
普希金夫妇早晨或晚上喜欢在皇村花园里散步。那蓝色的湖泊和湖上游动着的白天鹅还像当年一样吸引着普希金。一天傍晚,夕阳西下天边染上了一片玫瑰红,晚开的夜来香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普希金和娜塔丽亚在湖边徜徉,忽然看见沙皇尼古拉一世和皇后走过来。普希金有点不知所措,立刻摘下了帽子,娜塔丽亚则怯生生地站着,甚至忘了行屈膝礼。
“您好!陛下”普希金恭敬地问候着。
“啊,诗人普希金,最近有什么大作?”沙皇好像很随意地问着。然后看了看他身旁的娜塔丽亚说道:“这是你的妻子?真是个绝妙的美人。”皇后也在一旁赞叹“这么年轻,这么漂亮,为什么不到后宫坐坐,那里有许多出色的宫廷女官。”
娜塔丽亚简直受宠若惊,涨红了脸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
皇帝接着问普希金:“你已经成家,听说也没有继承多少财产,手头不宽裕,为什么不到政府工作?”
普希金普回答说:“陛下,我随时愿意为帝国效力,但我只能写文章,别无所长。”
沙皇尼古拉一世皱着眉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我把你编入外交部官员的名册,年薪是5000卢布,你的工作就是翻阅档案资料,然后编写一部彼得大帝正史,你看怎么样?”
“感谢陛下!”皇帝如此关照,真是龙恩浩荡,天真的普希金确实打心眼里感谢皇帝陛下,觉得他比他的哥哥残暴的亚历山大一世好多了。但是他哪里想到,灾祸的种子也就在这个时候埋下了。皇帝给他的恩赐决不是要奖励他的诗歌创作,而是看中了他美丽的妻子娜塔丽亚。
娜塔丽亚晋见了皇后,跻身到上流社会的最高层。在皇家的舞会上她芳名大震,她的美丽谦逊赢得了整个上流社会的好评,大家都像众星捧月一样地赞扬她。年轻的娜塔丽亚陶醉在成功的喜悦里,但这一切却给普希金带来了无穷的烦恼,参加舞会需要晚礼服、需要珠宝,梳妆打扮需要最时髦的化妆品,而且每一次都要打扮得光彩照人、与众不同。这得需要多少钱啊!普希金从哪里能弄到这么多钱呢?他开始进当铺,典当衣服;借钱,找所能认识的人。生活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整天还不完的债务,搞得他晕头转向。好不容易借来了1.2万卢布的低息贷款,生活相对稳定了一个时期,这个时期他简直没有时间写作,每天晚上他都要陪着娜塔丽亚去参加舞会,看着妻子在优美的乐声里旋转,他也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尽管这种笑声里含着辛酸,但他不想扫妻子的兴。
写诗需要灵感,需要激情,更需要有一个安静的写作环境,正像普希金在诗中说得那样:
寂静中诗琴的声音更加响亮,
创作的浮想才更加饶有生气。
但是到哪里才能找到灵感?才能找到写作的素材?才能找到写作的环境呢?在彼得堡显然不行。普希金决定离开这个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到人民中间去,到社会的底层去,于是他给皇帝写了封信,要求暂时离开彼得堡一段时间,到奥伦堡去体验生活,搜集民间传说,皇帝给了普希金四个月的假期,但他又暗中命令奥伦堡警察当局加强对普希金的监视。
1833年8月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里,普希金离开了妻子和刚刚降生两个星期的儿子,坐在驿车奔向伏尔加河流域,他要搜集农民起义的领袖普加乔夫的事迹和传说,以便创作《普加乔夫史》和《上尉的女儿》两部作品。
11月,北方的冬天来了,普希金完成了写作计划,他归心似箭,想尽快地见到久别的妻子儿女。11月20日普希金兴冲冲地回到彼得堡,一进家只见仆人和孩子们,妻子跳舞去了。普希金不由得气上心头,立刻赶到举办舞会的卡拉姆辛家门口,坐在了妻子华丽的马车上,然后吩咐仆人立即进去通知娜塔丽亚说,家里有急事叫她尽快回家。仆人进去了,普希金坐在车上焦急地等待着,听着舞厅里传来的优美旋律,看着窗子里旋转的人影,普希金心急如焚。直等到一组乐曲停止了,他才看到娜塔丽亚穿着粉红色的长裙,披着亮闪闪的黑色披肩袅袅婷婷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她迅速地登上马车,一看见车里的普希金她大吃一惊说道:
“萨沙,亲爱的,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预先通知一声?”
听到妻子关切的问候,看到妻子愉快的模样,普希金早就把气恼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想妻子还年轻,正是跳舞玩乐的年龄,干吗责怪她呢。于是他轻松地说:“我是要给你一个意外的惊喜啊,你知道我在鲍尔金诺村写了多少作品吗,整整三本书啊!”
妻子听完后兴奋得满脸通红,她不喜欢丈夫写的诗歌,对他的创作也不感兴趣,但她十分关心丈夫的作品,也特别支持他写作,因为每一首诗歌都意味着大把的稿费,那明晃晃、金灿灿的金卢布会给她换来漂亮的衣裙和珠宝。时髦的舞裙、高贵的饰品会使她显得更加美貌绝伦、妩媚动人。她就会永远保持舞会皇后的地位。总之普希金的创作对娜塔丽亚来说是至关重要的。
冬天,冰封雪冻的俄罗斯大地十分寒冷。但是在富丽堂皇的宫廷里狂热的气氛却极度升温,因为彼得堡上流社会的舞季又到了。
这几天,在宫廷舞会上尼古拉一世总有点闷闷不乐,心不在焉,他的宠臣宾肯道夫悄悄地问道:“陛下,怎么啦,有什么不愉快吗?”
“啊,没有,只是这几天在舞会上怎么见不到普希金的夫人,娜塔丽亚·普希金娜了?”
“陛下,您怎么忘了普希金只是个外交部的参赞,凭他的职位,他没有资格陪妻子参加皇宫举办的各项活动,所以他就禁止妻子入宫。”
“唔,是这样,言之有理,”沙皇尼古拉一世若有所思地说,“那么该给他一个什么样的职位让他既能入宫,又不必参与国家机密呢?”
“陛下,那就让他做一个宫廷侍从吧,这样皇宫里的一切活动他都必须参加,他的妻子也能来了。”善于谄上傲下的宾肯道夫出了一个在尼古拉一世看来妙得不能再妙的主意。于是在1833年12月31日皇帝陛下给宫廷枢密院下诏:
“兹任命外交部参赞亚历山大·普希金为皇宫侍从官,切切此令。”
命令下达后普希金气得暴跳如雷,接着口吐白沫,晕倒了,朋友们立刻用冷水给他擦身使他清醒过来。普希金认为这项任命是对他莫大的侮辱,因为宫廷侍从都是18岁左右的年青军官干的,而自己是个久负盛名的伟大诗人,怎么能够做皇帝的跟班呢?普希金怒不可遏但是又无可奈何,皇帝的圣旨怎能违抗呢?他不得不在帝王的权力下低头。普希金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咬紧牙关跟着妻子参加一个又一个舞会,这个时期他感到十分痛苦,在喧闹的人群中他感到十分孤立。达官显贵们知道普希金十分厌恶宫廷侍从这个职务,他不是他们的朋友;那些反对沙皇专制的革命者又觉得普希金成了宫廷侍从,卖身投靠了沙皇,也远离了他。这两种势力都不需要他,孤独的普希金精神上十分忧郁、困惑。虽然他成了宫廷侍卫,但是秘密警察并没有因此放松对他的监督,反而变本加厉了,连普希金给妻子的信,他们都要拆开检查一番,诗人再也无法忍耐了,他给皇帝陛下写信要求辞职,结果群臣们骂他忘恩负义,皇帝也不允许他进档案馆查阅资料了,为了写作,普希金不得已又收回了辞呈。
舞会接着舞会,妻子娜塔丽亚在不停地旋转着,跟公爵,跟伯爵,甚至跟沙皇陛下,她永远年轻漂亮,是上流社会公认的绝代佳人,她裙子买了一件又一件,法国的香水、英国的钻石,数不清的化妆品这一切都需要钱,但是普希金从哪儿能弄到钱呢?父亲的庄园经营不善,母亲重病缠身,因为没有钱,请不起好医生,只好拖着。弟弟列夫又背了债,姐夫也不停地给普希金写信要钱,这时候普希金真是债台高筑、穷于应付,他欠书店的钱,欠裁缝店的钱,拖欠房租,甚至欠自己的仆人的钱……债务,沉重的债务压得普希金喘不过气来,但是妻子娜塔丽亚照样神采飞扬地舞着,为自己在社交上的成功而骄傲。
没办法普希金为了养家糊口,为了妻儿老小只好拼命地写作……写作。普希金是个严肃的作家。他认为:为生存而写作并不羞耻,但是为赚钱而写作,绝对写不出好作品来,他只要一想到是为钱而写作,那灵感的火花就会马上熄灭。
1835年秋天,小白桦树泛起一片金黄,又是秋风送爽的季节了,普希金请了四个月的假又来到他母亲的领地米哈伊洛夫斯克村,苍翠的松林,平静的湖水,木板的栅栏一切都和他流放时一样,但是在那陈旧的木屋里再也看不到奶娘慈祥的笑脸,再也听不到奶娘那忧郁的歌声,两年前奶娘已经在彼得堡姐姐家去世了。物是人非叫普希金无限感慨,小屋显得那么冰冷凄凉。
流逝的岁月,人世的变迁,精神上的烦恼,经济上的困顿,这一切都折磨着普希金。这一年的秋天,他一反常态写的东西特别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