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直都在的啊。
已经被这样的情形弄得快要发疯的齐楚如果有眼泪可以流的话一定是热泪盈眶了。
八个叔叔们的脸清晰一点吧,龇牙咧嘴的对着齐楚笑,二叔眉间的黑痣,七叔脸上的刀疤,他亲手给大叔做的眼罩也还戴在那个胡须拉扎的男人脸上,它们都还清晰。
这不是幻觉吧?
也没有脸颊大-腿可捏,不然齐楚其实很想确认一下的,就算不会觉得痛,他也不会当成是幻觉的。
“小九。”
“小九。”
“小九。”
一声又一声。
齐楚在黑风谷黑风山是坐第九把交椅的山大王,大家都乐得见一个小孩子老成的样子指手画脚,觉得有意思。
齐楚也是随和的人,没有拿出什么山大王的架子,对底下的喽啰也好,还是那些依凭着这寨子过活的平头百姓也好,都是随意性子,大家也都这样随着大人们这样叫他小九。
小九啊。
有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吧。
“叔叔,我好想你们啊。”
齐楚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他们会不会听见,只是心潮起伏,有难以压制下去的喜悦。
“小九没有走吗?小九怎么在这里?”
这样的声音在回荡着,当初他们一百多个人被姜处机一个人一把剑杀得血流成河,还是把齐楚留在这山洞里面,就为了一个人的生机。
可是他们心心念念想要让活下去的小九竟然在这里。
这世间有很多人,他们活着也好死了也罢,都只是过眼的烟云而已,浮起来尘埃也不过那么一个刹那,不会被更多的人记起,一个接一个的过来过去,死去的那么多,诞生的也那么多,都只是这个世界构成的一部分,一环扣一环的规则。
有人心有不甘,所以后来才有那么多的故事发生啊。
死了就死了嘛一了百了的话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好吧?
可是这群纵横齐楚边境几十年的粗糙大汉,不信天命。
死有不甘、
将这万千不甘不愿化作执念,凝作念兽、
可终究等的,未必就是杀死那个年历不明的年轻剑客报仇雪恨,也许还是这个在从小在山里长大的讨喜小孩。
所以他们也还记下了这个“小九。”
本来融入了念兽这一整体之后,保留清晰的个人认知其实不会太多,所能剩下的个人意识大概也就是支持着整个魂灵依旧在此间游荡的执念了。
所以见到齐楚他们还认识,所以看见曾经的小九,他们还能够说出他的名字。
所以齐楚的灵体跟随他们的意念往上升。
自己亲眼见着这样的一幕,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上方的那一道意念往上悬浮,下面依旧聒噪的灵魂群,兀自的颤抖着将愤怒的嚎叫发出来,这样那样的声音和怨念依旧充斥着齐楚的大脑。
可是现在很多东西已经不能影响他了,在他的身周,来自他叔叔们怨念之中仅存的善意与执念化作的温润光泽在他身周包裹,就这样带着他来到那一群人中。
他们是怨灵,是念兽这一个体系里面的执掌者,当然也只是一部分,自我意识的沦丧,让他们所能记住的东西,能说出来的东西,不多。
可是,见到齐楚,那个眉眼依旧的少年,眼神之中还是带着温暖的。
一道柔念从外界传进来,齐楚没有抗拒的搭入,然后,大叔的声音就传进来了。
或者不是大叔的,是整一个念兽的集合,大家将仅存的意识汇聚起来,搭建了这一道桥梁,用来相互之间沟通。
在脑海之中回荡的声音是大叔的,粗犷的大嗓门里是罕见罕有的温柔,问着齐楚这些时日的经历,齐楚将心情平复,将这一路过来的经历缓缓的说了出来,有时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平平淡淡的风雨霜雪这一些,黑黑的事情,进入梨木宗的事情,还有被强迫着过来剿除念兽的事情。
不用开口说,只要想到,那边就已经洞悉。
这样很简单。
大叔那边也安安静静的听,时不时的插话,问一些细节。
灵体之间并不能相互触碰,就算此刻齐楚和他们几个叔叔还有一些手下面对面对着,大家这样悬浮着凝视着,也不能够触碰,用相互触摸的方式表现亲热,以前随手就是一巴掌叫一声小崽子的情形也不会再发生了。
故事已经说完了。
这一路走过来受的委屈,和他之前的人生大相径庭。
大叔也没有多说什么。
精神链的那一端是沉默的,就像是在通电话,只是没有滋滋的电流声而已,这样的沉默让人忐忑,这样沉默的等待也让人煎熬。
齐楚慢慢的在等。
后来那边传过来的声音好像是很疲惫的,压低了的声线,沙哑的声音。
“小九啊,叔叔们到这里变成这个样子,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当然觉得不公是一部分的理由,不想死是一部分的理由,想要你好好活下去是最重要的一点。”
“叔叔,我知道的。”齐楚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有哭腔了。
是啊,就算是做了两辈子的人,拥有着不一样的记忆,可是亲情还是亲情,这种越经过时间沉淀越来越浓厚的感情从来不会因为任何东西变色的,就算是不一样的记忆,有些感动有些温暖是至始至终都存在的,也一直都会让那些死水变得鲜明多彩起来的。
像那些粗野的骄傲的温柔与关心,像这样的就算我们死是理所应当但你应该好好活下去的感情,又或者是刘成顺那块不知道省了多久做了多少不被人待见的任务才攒下来却悄悄放进送给齐楚的灵石,他们都是一样的。
汇聚起来的感动也从来不会有高下之分。
“我们想要你过得好,我们到了这样的年纪,也不是什么劫富济贫的侠盗坏事作尽,是该死的,你不一样,你还小。我们希望你可以将我们的生命继承下去好好的活着。连着我们的那一份。”
齐楚本来是想要将话递过去的,可是那边深渊一般的怒吼,陡然之间已经传出来。
“所以,剩下的一切都交给你了啊。”
“交给你了啊。”
“给你了啊。”
好像在空旷的山谷里的一声巨大的吼叫,层层石壁回荡着滚烫的话,所到之处都会被鲜血铺就那样子的声音。
也真的有鲜血滚烫、
在那个瞬间,整个空间发出巨大的连环爆鸣,呜咽的风响与低语沉寂下来,弥漫着的红光在此刻也消散了,爆炸持续了两分钟,于是一切消散。
一切都变成废墟。
方才还在的,任何东西,现在都已经不复存在。
幽怨的魂灵变成空气在黑幕之中消散,吓人的声响都无声泯灭,那些面带笑容的叔叔们也都在那个瞬间消散,好像是回到宇宙爆炸的那个原点,一切都沉默着。
孤零零的一个人,蜉蝣一样的在这里漂浮着。
没有被爆炸波及到的齐楚在那个瞬间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直到爆炸结束了也依旧维持着呆傻的状态。
也在爆炸结束的那一瞬间,原本连载在另一侧的那个精神节点现在回到了齐楚脑海之中,于是整个空间的一切都映在脑海之中,他能够清晰的感知到外面的一切,念兽的身躯,骨络,流淌的红色血液都好像是他自己一样,可他也清晰的知道,他拿到了控制权,也等于消散了他心心念念不舍的叔叔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些痕迹,所有的一切泯灭换来的这些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会拒绝。
只是那样的声音传出来,那样滚烫的鲜血好像也在他胸膛里面烧起来一把足够焚烧一切的火焰,他下意识的握了拳头,只是握空了。
想流眼泪,想说再见都没有任何可能。
他只能挥手了、
这次是诀别,是阴阳相隔,是永远不会再见了。
现在齐楚是念兽了。
他当然不愿意就这样成为一个野兽,他的人生不能用一个念兽去完成,就算是一只很可爱的小猫咪模样的念兽也不行。
我是唐大,算一算今年应该有四十二岁了,十七岁那年和自己的族兄弟在黑风谷这边落了草,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年了,是做了很多坏事的,杀人这些也只是家常便饭,不算什么,当然到了后来,有了一些积蓄想要定下来离开这段生活,到底还是无能为力了。
人一辈子要做很多的选择的,一个又一个的分岔路通向一道道不一样的新的分叉与新的结果,有些东西到了某些境地之后就无能为力去改了。
我在很多的晚上想过这样的事情,拆伙退位让贤之后一系列的东西都考虑过的,可是每一件都难以走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尴尬。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是不是真的,我没有想要去计较的意思,反正因果循坏到我死,这是命我认了。
可是不甘的,是小九,他在那里,是不是还活着,今后的路怎么走,我想知道。
所以我变成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和那些死去心有不甘的兄弟们构成一个大的整体,用那些怨念化作了念兽。
能报仇的话最好不过,可是假如不能,也想看看能不能守护我想要守护的东西,那个从那么小一个在我眼睛下面慢慢长大的小孩子,我想他好好的。
可能是矫情了、
我的小九,寨子里的九当家,我们大家的九当家,既然还活着,活的很好,那我们就没有什么怨念啊舍不得了。
就当是叔叔们给你的最后的礼物吧。
小九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