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杨天义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身为****的心腹,又是前来揭发钱文铎罪行之人,可他却又曾经是钱文铎的手下?而且,应该还干了不止一年半载?
这种经历,让杨天义多多少少感觉有些不爽。
“原来是他?”杨天义迟疑了一下,便不动声色地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之所以把你留下来,应该是看中了你这一身功夫。”
“大人一语中的,事实确实如此!”滕斌便咬牙说道:“过了些日子,钱文铎方才告诉小人,原来他是想让我去对付海盗!”
“啊?打海盗?”杨天义皱了皱眉,便不无疑惑地问道:“这不是水师的事儿吗?你虽然身怀武功,但是到了海上,应该也派不上太大用场吧?”
“大人所言极是,小人当时也没想太多,只是因为与海盗有着血海深仇,加之年少轻狂,便一拍胸口答应了下来。没过多久,小人便发现,钱文铎所要对付的主要目标,正是当时的海盗首领郑芝龙!”
听到这里,杨天义的眼睛陡然一亮。
郑芝龙?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以前好像在哪儿听说过,他是……
滕斌看了一眼杨天义那若有所思的表情,便赶紧解释道:“其实,一说到海盗,首当其冲便要提及此人。要说这个郑芝龙,也的确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不但武艺高强,胆识过人,而且实力雄厚,勇猛善战,连占据琉球多年的荷兰红毛鬼也被他打败过……”
杨天义的眉头倏然舒展开来。
啊,想起来了!
郑芝龙,他就是那个号称富可敌国的海盗头子!
当然,能够让他青史留名,更多的还是因为他有一个身为民族英雄的儿子——郑成功!
郑成功?
算起来,他现在应该还是个孩子吧?
今年大概几岁了?
小时候,他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见杨天义表情有些怪异,滕斌便识趣地停了下来,眼中露出询问之色,试探地问道:“大人?”
此刻,杨天义的心中正波涛激荡。
关于郑氏家族,他以前在影视小说中还是有所了解的:郑芝龙最后是投降了大清,郑成功却是誓死效忠大明。而收复台湾二十多年之后,郑成功的孙子郑克塽却又再次举家降清。
像这样的结局,就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同时,由于郑成功的缘故,在对待郑芝龙的态度上,他也就有些举棋不定了。
唉,怎么又跟历史人物接上头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对方却还是个尚在幼年的孩子。
要是自己对郑芝龙的所作所为影响到了郑成功,导致将来没人收复台湾了,那自己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一时之间,杨天义脑子里便有些乱音交鸣,五味杂陈。他犹豫了一会儿,便苦笑了一下,道:“郑芝龙嘛,咱们以后再聊。你还是先说你的事情吧!”
“是,大人!”滕斌虽有些不解,却还是将话题从郑芝龙的身上拉了回来,便道:“起初,官府是企图利用海盗去对付红毛鬼,故而对他们也只是打小放大。后来,海盗渐渐势大,官府便改变策略,开始全力征剿。可惜,此时强弱格局已然扭转,福建水师屡战屡败……”
杨天义轻叹一声,却也并不插话。
“天启六年,闽南大旱,郑芝龙趁机袭击漳浦、金门等地,所到之处,官军望风披靡。海战频频失利,钱文铎便想到在陆上给予还击,战场难以抵敌,他便打算在暗中实施偷袭。于是,他秘密招揽了一批武艺高强的死士,组建成一个****帮派,号称‘屠龙帮’……”
杨天义心底暗暗惊呼:想不到,官府居然还干这种事!
“表面上,屠龙帮只是一个江湖帮派,实际上,这根本就是一个针对郑芝龙的杀手组织,完全受钱文铎的指挥,专门在海盗们登陆补给或是探亲访友之时,趁机围堵刺杀。小人也正是在这一年,参与过几次行动之后,便被吸纳加入其中。后来,还做到了堂主的职位。”
杨天义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仍是不言不语。
“可是,到了崇祯元年,情况就全然不同了。九月,时任福建巡抚熊文灿招安成功,郑芝龙率部降明,诏授海防‘五虎游击将军’。就这样,他摇身一变,竟然当上了军官,其品秩更可与钱文铎平起平坐!而郑芝龙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对屠龙帮进行反攻倒算!”
杨天义面露不忍之色:这下,滕斌他们可要倒霉了!
“想那郑芝龙本就是泉州人,手下又是兵多将广,钱文铎不愿与其交恶,便立刻与屠龙帮一刀两断,并接连抓捕了十多名帮众押送至郑芝龙帐前。两人利益相通,一拍即合,很快便勾结在了一起。但对于屠龙帮,郑芝龙却是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
“想必,你们一定杀了他们不少人吧?”杨天义忽然说道。
“大人,实不相瞒,在那两年里,仅死在小人手下的海盗,便不下百人之数!”滕斌一脸苦笑着答道。
杨天义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
“失去了官府的庇护,屠龙帮再无力与郑芝龙对抗,不得不处处低头示弱。去年,也就是崇祯三年三月,郑芝龙回到老家晋江县安海镇,开始大兴土木,修建豪府。晋江与泉州相距不过百里,没过多久,郑芝龙又放出话来,只要屠龙帮把我交出去,便可对他们网开一面!”
杨天义冷笑一声,便向滕斌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大人,小人势单力孤,又能有何办法?只有一走了之!随后,屠龙帮便四下出动,对我展开追杀。钱文铎也在全府发出海捕文书,务必要将我捉拿归案。而郑芝龙,自然也派出了他的手下,发誓必要将我除掉方可报仇雪恨。泉州再也呆不下去了,小人便一路躲躲藏藏,最后终于逃到了福州。”
“****是今年九月到福建赴任,你就是在那时找到他的吧?”
“大人,也不全是如此。其实,并不是小人去找的徐大人——小人躲藏还来不及,又哪敢自投罗网?是徐大人,他听说了小人的事情后,才暗中通过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找到的我。”
“也就说,现在是官府、杀手和海盗,三方势力都在追杀你……”杨天义沉吟片刻,便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按理说,钱文铎既然已经跟郑芝龙握手言和,对他来说,抓不抓你也就无所谓了。他通缉你,应该只是做做样子吧。”
滕斌此趟是专为揭发钱文铎而来的。故而,他是否拥有充分的动机和充足的理由,这才是杨天义自始至终关注的焦点问题。
但从目前来看,两人之间的矛盾,顶多也就是钱文铎迫于压力出卖了屠龙帮而已,况且,这其中还不包括滕斌在内。那么,他似乎跟钱文铎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啊。
“大人,有些事小人还没来得及说。”滕斌马上便明白了杨天义的言外之意,便解释道:“就在去年离开泉州之前,小人为躲避追杀,先是混迹于为郑芝龙建造府邸的民夫之中,后来被人识破,便又藏匿于钱文铎的知府府内,假扮成了一个粮仓的挑夫……”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呵呵,你倒是深谙此道!”
“大人过奖了。”
滕斌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可就在知府府中的那段日子里,小人却意外发现了钱文铎贪污海关税银的账本证据,还有他与邪教白莲社暗中私通的蛛丝马迹。也怪小人一时糊涂,便以此为凭恃,要挟他劝说郑芝龙放我一条生路。没想到,他表面满口答应,背后却突下杀手,幸亏小人见机得快,方才逃脱出来。”
“哦?如此说来,这些罪行果有其事?”杨天义凝神注视了滕斌片刻,便沉声说道:“详情到底如何,你便仔细说说!”
“遵命,大人,个中原委,且听小人一一道来……”
滕斌明白,以杨天义的处事谨慎和心思缜密,他既然肯跟自己谈及正题,便意味着自己终于得到了他某种程度的信任,心中也是一阵感慨不已。
当下,他轻吁了一口气,便将自己所知的秘密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杨天义耐心地听他讲完,便不由得暗吸一口冷气:想不到,这个钱文铎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想不到,这件案子竟然如此波诡云谲!更想不到,小小的泉州形势竟也会这般复杂!
滕斌退下之后,杨天义便陷入了对钱文铎一案的沉思之中。
看来,自己以他作为对付张凤翼的突破口,还真是找对人了!
只不过,从滕斌的描述中不难判断,钱文铎显然不是那坐以待毙之人。他既已有所察觉,那就必须防范他狗急跳墙,销毁罪证!
不行!
事不宜迟,此事必须马上去办!
可是,在选择任务的执行者上,杨天义却是犯了踌躇。
自己目标太大,想要无缘无故地离开京城,眼下绝无可能;紫星他们正在招兵练军,一时半会儿还走不开;马氏兄弟带人出城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一定;况且,包括他们在内的这些亲兵都已被郑夫人预定好了,现在调走,只怕到时候没法交代;小霖的问题还没解决,让他去的话,何老爷子肯定饶不了自己;李正倒是有些余暇,可惜,他脑子虽好,武功却是太差;
……
唉,为何每到用人之际,总是这么捉襟见肘呢?
杨天义思前想后,竟是想不出谁人才可担此重任,便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起来。
突然间,一张熟悉的面孔却是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对了,大哥韩开山!
他出身少林正宗,身手自不必说了,又是****起家,经验谋略也不在话下,更兼手下兄弟众多,即便有事也吃不了亏去。最妙的是,他以拓展地盘为由到泉州去打拼一番,倒也说得上是名正言顺。
想到这里,杨天义张口便要叫人进来,可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有些不妥:以大哥那种重情重义的性格,只要自己一张嘴,他立马就会叫齐人马收拾行李出发了。可是,眼看就要过年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出远门,那也太说不过去了!
天大地大,过年最大!
事重理重,亲情最重!
也罢,反正也不差这一两天,还是等过完年再说吧!
遗憾的是,这一次,杨天义却是彻底打错了算盘。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毕竟,虽然来到明朝已经两年了,但他还第一次亲身体验在古代过年的滋味,也终于感受了一回那种身不由己的绝妙经历。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只有一个分期付款的独家小院,还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完整的家;今年的这个时候,他已经拥有了一座宏伟庞大的府邸宅院,还拥有四位千娇百媚的娇妻美妾。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正与肖莲何雪告别,踏上那充满艰险的人生征途;今年的这个时候,他却可以与家人幸福团聚,共同品尝那来之不易的甜蜜时光。
而且,相比于这些改变,更加让杨天义感慨万千甚至无所适从的,却是古人与今人在过年的态度和风俗上的天壤之别!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杨天义一早起床,便到城外张海的坟前祭奠了一番。面对着那方高大厚重的青石墓碑,他焚香祝祷,跪地叩拜,亦在心中默默发誓:无论如何,自己一定要把肖莲找回来!
打从扫墓回来之后,杨天义便彻底地被一种隆重而热烈的过年气息所环绕,那种浓厚得让人无法自拔、喧闹得让人无处可躲的喜庆氛围,将他严严实实密密匝匝地包裹了起来,令他顿时便忘却了所有功名利禄和一切的烦恼忧愁,只是全身心的投入了这场无与伦比的开心盛会之中。
他甚至觉得,与古代过年的繁华景象相比,现代的年过得简直到了寒碜得无以复加的地步!
能到古代过一回年,嘿嘿,那才叫不虚此生呢!
理所当然的,在这样一种极度兴奋极度high的状态下,他也忘记了时间。
于是,当他经过了数不胜数的庙会、堂会、拜会、宴会、聚会之后,当他经历了不计其数的****笙歌燕舞、夜夜尽兴欢醉之后,当他从无比亢奋的心情中渐渐回归正常的时候,才陡然发现:哎呀,正月都已经过了一半了!
而促使他恢复清醒意识的,居然正是那位让他一见面就脑袋发晕的岳母大人——郑夫人!
刚刚过罢正月十五,她便如约而至。
而她见到杨天义的第一句话便是:“日子不早了,咱们赶紧开始搞吧!”
搞?搞什么?
拜托!您把话说完整了行吗?
搞得我起鸡皮疙瘩都成了条件反射了!
得嘞!
您忙您的,小婿恕不奉陪!
俺也要忙俺的事情去了!
有些事情,确实得抓紧时间了!
过年的时候,要想找个不为年所忙的人,那还真不容易!郑夫人是个异类,不说也罢。除此之外,还有一人,那便是来自大洋彼岸的外国移民——日耳曼人汤若望。
正月十六,杨天义亲自登门,生拉硬拽地将他请到城外的兵营,然后便介绍给了同为兵器研发专家的孙元化。
杨天义非常清楚,汤若望的真正才华,绝不仅仅是拿着望远镜去观察日月星辰,而是在数学化学、机械力学、大炮煅铸、火药配制和炮弹制造等方面也颇有造诣。崇祯三年,由他所翻译的欧洲开采冶金技术巨着《坤舆格致》,证明他在金属冶炼方面亦是技高一筹。
让他和孙元化搭档,这样一来,从原料到设计、从技术到工艺便一应俱全了。这二人中西合璧,长短互补,把这制造新式武器的任务交给他们,自己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呵呵,只等着好消息吧!
接下来,还有几件事也不能再拖了。
杨天义一离开军营,便马不停蹄直奔大哥韩开山家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