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耸耸肩膀,也许宫中是非多,他不想跟个女子多做纠缠,我转过身,浑不在意地朝门外走去。不过说来也怪,他既是在宫里当差怎么从来都不穿制服呢?
“听说江南织造进献了汉族美女给皇上呢。”
“啊,我也听说了,这会就在储秀宫东暖阁呢,听说生的灵秀无比,倾国倾城,跟我们满族的秀女很不一样呢。”
“那是啊,若是这个美女能讨到皇上欢心,江南织造定定会加官进爵,当然要选个万里挑一的送进宫了!
我穿过连廊往毓庆宫外走,碰巧听见了花园对面两个宫女的对话。倾国倾城的美女啊……真想亲眼看一看。不由得童心大发,心想进一趟宫也不容易,何不看一眼美女再走呢。进献给皇上的美女必定是艳压群芳的尤物,不知道跟现代的影视明星比起来哪个更漂亮。
想到这里,我偷偷从毓庆宫的后门溜出去,转身朝储秀宫的方向走去。
我的方向感果然是很差的。
在这四四方方的紫禁城里,永远都分不清东南西北。在这宫里绕了N圈,才终于找到储秀宫东暖阁的所在。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我蹑手蹑脚地走进阁楼后面的小花园里,心想这江南美女现在在哪儿呢?天色也不早了,我看一眼就马上走人。
“什么人?”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泼辣的女声。
“哦……我,我是毓庆宫的人。迷路了才走到这里。”
“迷路?”那个婢女模样的人走近了,一脸防备地表情。“这里是储秀宫,毓庆宫在那边呢。”说着不耐烦地指了指我身后。
我暗自叹气,心想这次是看不到美女了。
“月兮小姐……”我刚要转身离开这里,身后却传来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因为惊讶而微微颤抖。
我回过头,只见一个身穿白色汉服的女子飘然向我走来,翠黛一般的眉眼,皮肤白皙,浑身散发一种江南水乡温婉的味道。无论是身形还是声音都让我倍感熟悉。
“……雪儿?”我怔怔地看了她一会,恍然大悟地说。
以前在白莲教的时候,雪儿总是带着面纱,是以我到现在才发现她的美貌。我惊喜地上前挽住她地手臂,竟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雪儿见到我,神情也很激动,也紧紧挽住我的手臂,微笑着看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我诧异地问。
“……说来话长。我们进屋聊。”雪儿拉我走进房间,冷冷地看了一眼方才那个婢女,说,“还不快退下。”
那个泼辣的婢女略一犹豫,怏怏地拐出门口。雪儿神色一变,拉着我快步走进房间,关上门,说,“月兮小姐,我现在没有时间跟解释这么多,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你要我怎么帮你?”我看着神色急切的雪儿,不禁一怔。
“这里有人监视我。你帮我引开她们,我戌时回来与你汇合。”雪儿一脸恳切地说,一边褪下身上的白色纱衣。
暮色渐弥。
天色暗淡下来,微风卷着夏夜特有的微凉气息迎面而来,掠起我雪白的裙裾。我背对着东暖阁,独坐在花园正中,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架琴。我不禁想起在白莲教时,第一次与寂玄岚相遇的情景。怎奈世事变化,如今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雪儿方才与我对换了衣衫,匆匆离去,没有一句解释,眼中却是满满的焦急。我与她相识一场,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好默默地按她说的做了。江南织造进献美女……雪儿是江湖女子,怎会心甘情愿地来到这天下间利益冲突最激烈的紫禁城呢?看她方才的样子,也许她进宫的目的是另有深意?我摇摇头,这样猜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等她回来再问清楚好了。古代的女子,说到底,都是男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随意摆布的棋子。我自诩不会依附任何人,可还不是迫于太子的威势与之周旋,为了借助他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委曲求全。
一阵夜风拂来,海棠的花瓣簌簌落下,暗香浮动,香雪如海。
我轻掠琴弦,如此良辰美景,胸中竟生出一种婉转激荡的情怀来……忍不住抚琴歌一曲,南国软语般的歌声伴着琴声缓缓流淌……
“玉骨冰肌幽香渗自我心
常爱夜眠爱月爱星风里亲
秋讯几时临近,暗悼已逝芳华
独在风里问
春风笑自弹自唱没带恨
喜秋雨为我洗清脂粉
轻挥剑,悄弄琴
慷慨愿能仗剑行
瑶琴未带哀音”
这是一部香港古装片里的粤语歌,是一位清雅的青楼歌妓出场时候自弹自唱的歌曲。在现代的时候,我对这歌词喜欢得入了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此情此景之下弹唱出来,不免带入几许身世凋零之感。
夜风微凉,雪白的花瓣纷飞而下,我抚平琴弦,做一声轻柔的叹息。
眼角忽然瞥见一个颀长的人影,身长玉立地站在我身侧,想必我刚才太过入神,是以没有发觉。我蓦地回过头,透过影影绰绰缤纷落下的花瓣,竟看到八阿哥一瞬间怔忡的眉眼。
我不禁一愣。那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我竟仿佛在他俊美的脸上看到一丝迷醉的神情……
看清我的脸,他也微微一怔。
“胤禩……”我下意识地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竟脱口叫出了他的名字。
蓦地听到我叫他的名字,八阿哥又是一怔。
“你怎么会在这?”八阿哥微微蹙眉,温和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疑惑和责问的味道。
“我……”我还没等回答,眼角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正被许多骁骑营的带刀侍卫围在中间。
我不禁一怔,探询地望向胤禩。
“四哥,这位是直隶总督府的格格,苏亦凝。”八阿哥转头对身后的人说,似是在为我解释什么。
四哥?我心中一震。那也就是未来的雍正了?
我急忙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一个身穿藏青色长袍的男子负手站着,棱角分明的脸庞在月光下更显冷清。四目相对的一瞬,他黑眸中暗涌般的摄人的目光却让我重重地打了个冷战。竟是那双如夜,似海,让人过目不忘的漆黑眼眸……
脑海中迅速回转起与他数次相遇的画面……
初入紫禁城时,我爬到红墙上,花盆鞋险些砸到他……他后退一步,任从墙上掉下来的我狠狠摔在地上……
前日在天香楼相遇,他阴错阳差地救了我……那么酷的人居然一连怔住三次,漆亮的眸子中瞬间闪过一丝涟漪般的笑意……
方才在毓庆宫,他看我的眼神寡淡而平静,仿佛一汪死水……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才能让自己的目光时而凌厉逼人,时而锋芒内敛……
老天啊,你是故意耍我的吧!我后退两步,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
原本以为他只是个步军统领之类的官儿,真是打死也没想到这个冷面帅哥居然……居然就是历史上那个冷面王四阿哥,也是未来心机似海,狠辣凌厉的雍正……
我怎么都没想到,传说中的雍正,竟然会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地闯入我的视线……天啊,这可是个碰不得的主儿啊,不小心惹到了他,恐怕日后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没想到一个旗人女子,竟能唱出这么旖旎香软的南国小调来。”见我仿佛见鬼一样地望着他,四阿哥淡淡地说,可是语调里却听不出一丝赞赏的成分。
哎,你过奖了,其实我的粤语都是在看原版港片的过程中学来的呢。
“亦凝给四贝勒请安,贝勒爷吉祥。”我强控制住自己软了的双腿,顺势躬身请安。低了头,我的心也平静了些,忽然意识到自己忘记给八阿哥请安了,又转头朝他福了福,说,“亦凝给八贝勒请安。爷吉祥。”
抬起头,只见八阿哥正凝着眉看我,温和的目光后隐隐透着一丝探究。似乎已经把我方才那一瞬间凌乱又惊骇的眼神尽收眼底。
“嗯,起来吧。”四阿哥淡淡地说。目光寡淡而宁静,仿佛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我一般。面无表情地望向我,问,“那个汉人女子呢?”
“……我不知道。”我低了低头,很礼貌地回答。一边探询又有些慌乱地望向八阿哥,轻声说,“发生什么事了?”我下意识地靠向八阿哥,巨大的震撼下,他仍能给我一种温暖心安的感觉。
“内务府和骁骑营同时收到消息,江南织造进献入宫的女子来历不明,有可能是天地会派来的刺客,我跟四阿哥担心父皇,想将此女先行扣压,再交由宗人府审理。”八阿哥对上我柔软信赖的眼神,方才凝住了的黑眸仿佛又松散开来,温和地回答。
内务府……本着对历史的了解,我瞬间恍然。八阿哥现在深得康熙信赖,任职内务府主管。而步军统领隆科多本就是四阿哥的人,所以他能从骁骑营得到消息也不奇怪。
可是这个抓人的理由有点奇怪吧?天地会的刺客?怎么可能……雪儿是白莲教的人啊,明明是跟天地会势不两立的。
“亦凝姑娘怎么会在这里?”正在胡思乱想间,四阿哥忽然淡然开口。
“……我与那位姑娘在江南有过一面之缘,她让我在这里等她,可是却没有再回来。”我回望着他,忽然挑了挑眉,说,“你们……该不会怀疑我是同谋吧?”
我试图提醒他,上次我可是冒死表明立场不会加入天地会的,这次的风波可不要把我圈在里头才好。
“亦凝姑娘多心了。你是太子的贵宾,我们怎么会怀疑你呢?”四阿哥望着紧靠着八阿哥站着的我,寡淡的黑眸中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汗,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下意识地看了八阿哥一眼,只见他俊美的脸上仍然挂着温和的微笑,湖水一样的眸子看不见一丝波澜。
“分头搜,直到找到那个汉人女子为止。”四阿哥对身后的众多侍卫下令道,转头望向八阿哥,淡淡地说,“八弟,你送亦凝小姐回去吧。”说完,朝我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四阿哥一走,我竟有种如释重负地感觉,顿时轻松了许多。抬头望向八阿哥,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我忽然很想对他说,我跟太子之间没什么的。可是这句话噎在喉咙里却没有出口。如果我真的这样说了,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更何况,我跟他是什么关系,又有什么理由跟他解释呢?
我顿在这里,一时没了下文。八阿哥静静地看着我,目光如水,俊美的脸上仍然挂着一抹温和的笑,眸子里看不出一丝喜怒。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总督府。”八阿哥似是无心再等我的下文,朝门口扬了扬手,礼貌地说。
一路行至西直门,我刚踏上马车,复又走下来,说,“我自己回去就行了,那刺客下落未明,亦凝就不耽误八贝勒办正经事了。”
“……好吧。”他略一犹豫便答应了。仿佛并不是很想与我独处。
看他这个样子,我不禁松口气,却又有些失落,朝他僵硬地笑笑,转身走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