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一点一点凉下来,这时白羽菲又说,“据我爹说,最后他们分手的时候,银花姥姥把水大侠的眼睛给刺瞎了。所以如果他尚在人间,那么应该是个瞎老头了。”
我微微一怔,与月师兄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
我转身跑回今惜阁,此时正是午后,整个紫薇城安静而祥和。月师兄走在我身边,他与我保持着同样的步伐,他说,“双影,即使那本乐谱不是水大侠的,你也不要灰心。天涯海角,我也会陪你找到医治李洹歌的方法。”
月师兄对我的好,几乎已经到了我不能承受也不能相信的地步。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月师兄,你这些动听的话,是否只是说说而已?”
沉默半晌,他说,“先别说这些了,救人要紧。”
冲进今惜阁,我把那本琴谱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看,问月师兄说,“可是……要怎样才能判断出这个是不是属于水大侠的?”
月师兄接过去翻了翻,似乎也没看出什么明堂,他想了想,说,“这样吧,这本乐谱我今晚拿回去研究。有什么发现立刻来告诉你。”
我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只好点了点头,说,“好吧。我抄了个副本,你拿去吧。”
“怎么,你不相信我?”见我给他副本,月师兄微微一怔。
我不置可否,没有回答。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然后无声地走了出去。
我的心稍微松动了些,喝了一口热茶,走到床榻上刚要躺下,这时竟发现帷幔里面藏着一个人!
细长娟秀的眉眼,苍白阴柔的脸庞,竟是成彦铮。他抱肩坐在那里,说,“精神不错嘛,秦双影。”
“你怎么在这儿?”我忙从床榻上站起来,离得他那样近,还是有些尴尬,讪讪地说,“你吓了我一跳。”
“其实我来的不是时候。”他面无表情地说,“你现在似乎对李洹歌的生命充满了希望。”
我一怔,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成彦铮耸耸肩膀,说,“我本想给你指条明路,现在看来似乎用不着了。等你有需要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我现在没有精力跟你打哑谜。”我说,“不过,我拜托你的事,你办好了吗?”
成彦铮从背后的竹筒中抽出一根数丈来长的画卷,轻轻放在桌上,忽然问我,“秦双影,你信不信命?”
“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我将画卷轻轻展开,里面是紫薇城的地形图。
不过此刻,我倒是确定,成彦铮与夜阑的关系,也并不是十分亲近。否则这地形图,他大可以直接交到夜阑手上。
“你能不能救得了李洹歌,是命。”成彦铮缓缓从我床榻上蹭下来,说,“他能不能活下来,也是命。人的一生,就像星辰一样有既定的轨道,我们快乐,悲伤,生存,死亡,都是冥冥之中定好了的。”
“嗯。”其实这个观点我很认同,我轻叹一声,说,“人活久了,就会越来越信命。因为,由不得你不信。”
“如果我说,我爹曾经为你占过一卦,卦象上说你这辈子注定是属于我的,你相不相信?”他定定地望着我问。
“我不相信。”短暂的沉默后,我这样回答。
“其实我也不相信。”他神色里闪过一抹浓浓的哀伤,他说,“我爹……他不该说这样的话来骗我。”
我与他良久相对,彼此各有各的心事。大片大片的沉默,仿佛是由前尘旧事开放出来的花朵,点点滴滴,尘埃落尽,可是仍然无法死心。
“你还恨我吗?”我忽然问他。
“恨。”成彦铮不假思索地回答。然后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背对着我说,“可是如果没有爱,也就不会有恨的。”
我张开双手倒在床榻上,真的觉得好累。
朦胧中,我感觉有人在看我。微微睁开眼睛,就对上月师兄一双发红的眼睛。
“月师兄……是你吗?”我揉揉眼睛,他的脸庞清晰了一些,依旧俊美,可是看起来十分憔悴。
他说,“双影,你看,我在夹层里找到了这个。”
那是一张发黄的纸片,上头写着——
“水暮云赠有缘人,三生有幸。蝶恋花在伤心处,雨霖铃晚醉红颜。救人命者鹊桥仙,伤人心者江城子。
人间聚散,往往两难。
惟愿此曲,能飨君心。”
月师兄说,“不过,这小字写得十分娟秀,怎么倒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可是此时我哪有心情顾及这些,只是反复读者这一段话,灵光一闪,说,“我知道了,水暮云是水大侠的名字……而能疗伤的曲子,就是那首《鹊桥仙》!”说着我捧起案上的琴,把琴谱夹在怀里,迫不及待地往李洹歌所在的破云楼奔去。
这时宗主也在。
他身后站着彤小姐和成彦铮,见到我冲进来,三个人都是一愣。月师兄跟在我身后,见此情景,也微微怔了一下。
“双影,你来的正好。”宗主目色沉沉的对我说,看起来与平时有些不一样,他说,“本座正要派人去找你,有些话要对你说。”
“有什么话等以后再说吧。”我此时也顾不得别的,说,“我找到救李洹歌的方法了!”
宗主不由一怔。此时我也顾不上其他的了,把琴端端放到桌上,用手按住琴弦,深深吸了一口气,照着琴谱,弹出那首《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这时只听嗤嗤三个轻微的声响,随着琴音,三根金针从李洹歌身上射出,钉在木质的床柱上。我心头惊喜,紧接着轻抚出最后的一段音律——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是就在这时,李洹歌忽然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震荡,整个人震动一下,倏忽间竟呕了一口鲜血来!
我整个人怔住,似乎从未如此刻一般手足无措,慌乱地站起身,碰翻了桌子上的琴,那本琴谱也如落叶一样翩翩然坠落到地上,我走到床边看着李洹歌,眼睛里涌出了泪水,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
这时成彦铮走上前来,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李洹歌眉心,像雨滴落尽泥土里,那血滴竟然缓缓渗透进李洹歌的皮肤里,他回头看了宗主一眼,说,“还是你替我跟她说吧。”
这时宗主走过来拉我,我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他扶我在桌前坐下,说,“方才本座要跟你说的是——成彦铮说,如果你肯答应他一个条件,他就肯救李洹歌。”
泪水迷茫中,我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是呆呆望着眼前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为什么那三根金针已经逼出来了,却逼不出最后一根,还害得他吐出一口血?难道,又是我害了他吗?
这时成彦铮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说,“音律方面的东西我不太懂。我不知道那曲子出了什么问题,我只知道,那最后一根金针已经刺进了李洹歌的心脉。一个时辰之内如果我不用成家的秘术救他,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我听了这话,猛地站起身,猛地抓住成彦铮的手臂,说,“求求你,救救李洹歌!是我把他害成这样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以为我能救他,结果却是将他推向死亡的深渊……这一刻我好害怕,我害怕是我亲手害了自己喜欢的人……我更害怕那种失去一个人的绝望,那种彻彻底底失去的心情,我此生再也不想经历……
成彦铮冷冷地看着我,说,“你不必求我。李洹歌能不能活下来,选择权在于你。——如果你肯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用成家秘术消耗半生心血救他一命。如果你不答应,就放开我让我走。我就是来跟宗主商量你的事的,李洹歌这个人的死活我根本就不在乎。”
“我答应你!”我不假思索地说,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说,“无论什么,我都答应你!”
“你想好了?”成彦铮双目炯炯地逼视着我,这眼神十分复杂,有爱,有恨,有欣喜,也有浓浓的悲伤,他说,“答应之后就不可以再反悔。”
我只是点头,说,“我想好了。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时月师兄自后拽住我的手臂,他扳过我的肩膀说,“双影,你要想清楚。一旦决定了,就不能回头。”
“我有的选择吗?”我无力地望着月师兄。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啊,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不是我,李洹歌根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然后我又这样自以为是,不但没能救了他还差点将他害死……
“是的。你没的选择。这就是你的命,秦双影。”成彦铮接口道,“你们都出去吧。我要给他疗伤了。这种追血术有很大的风险,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事。弄不好连我自己也会一起死掉了。”他抬眼看我,说,“原本是很没有把握的,不过现在,我相信我会活下去的。因为我开始相信,我爹算的那一卦是真的。”
别人听不懂这句话,可是我却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成彦铮冷冷地瞥我一眼,转过身,说,“你们出去吧,我要为他施术了。”跟着众人走出门外,此时正是黄昏,夕阳晚照的余晖落在地上,朦胧一片。白色花瓣砌满空庭,本是良辰美景,我却觉得春色荒凉。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我忽然开始明白那句话,人生在世,最难还是人情债,最难报是父母恩。感情,是极美极美的一件事情。是它让生命变得美好。
可也正是它,让生命变得沉重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