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奶妈慈眉善目,问秋筠去哪里,秋筠说了方才现编的一套说辞。
天黑即到一个镇子,找了地方歇宿,秋筠与下人同吃住。
那姑娘路上未及细看,待掌灯时,叫过秋筠近处看,不禁赞道:“姑娘长得很美,言行举止不似普通人家出身,你家住哪里?姓甚名谁?不妨如实说来。”
秋筠路上与那两个下人攀谈,得知她乃是县令之女,那山东东平已被伪齐接管,伪齐归了金人,她不能说真实身份,恐惹麻烦,就道:“外祖染病,民女代母亲前去看望,民女家住东平县谢家村,父亲是教书先生。”
那姑娘道:“我说吗,你不似一般粗人。”
遂让下人好好照顾秋筠,秋筠看这姑娘容貌俊俏,教养很好,对她颇有好感,不敢深谈,怕露出破绽。
沿途走徐州,奔东平府。
到了东平府,此已是六月,路上足走半月,山东六月正是花开之际,绿树如荫,满山翠色,花香怡人,与那姑娘别过,路上时日久了,自有番不舍,那姑娘命人馈赠她银两,秋筠不受,那姑娘执意要丫鬟给,秋筠只好接了,再三拜谢。
秋筠盘横两日,略做歇息,走河间府,去金人中都。
沿途长途跋涉,历尽艰辛,好在她装成一男子,路上省了许多麻烦。
就不复啰嗦了。
等到了上京,已立秋过后,毕竟是金人都市,相对繁华,各族混居。
秋筠找了个汉人开的小客栈,店家夫妻看似忠厚,秋筠打听出南下的金军带着辎重俘虏五六日前赶奔上京。
秋筠一听,心中燃起希望,如果自己快些,或许就能赶上。
见街上大多着金人服饰,也在一家铺子里买了两套金人衣裳,汉金混杂,不少金人也袭了汉化,学会简单的汉语,而汉人也会说些金人语言。
秋筠沿路走来,细心学着金人的语言,简单的话能听懂,留心他们举止,刻意模仿。
北去,天道快冷了,秋筠又准备了冬衣,一切备齐,秋筠立刻上路。
出关,炎热变得有一丝清凉,往北走,人流稀了,徒然觉得空旷,有时车子走上一两个时辰才遇见个人,到天黑才能寻到个小村子,也没几户人家,清清冷冷。
深秋,草木已黄,寒风瑟瑟,越往北越觉得冰寒,冷风直往衣服领子里钻。
秋筠走一站,会雇马车,可过了中都,有时几十里没有人烟,北地苦寒,马车不愿去北面,秋筠只好步行。
天色暗沉,天边挂着大片黑云,秋筠望望天,加快了步子,‘轰隆’电闪雷鸣,天上下起瓢泼大雨,雨借着风势愈加迅猛,秋筠打得油伞被风吹散,整个人孤零零在旷野中成一个小黑点,无处可避。
浑身湿透,冻得冰冷,打着颤,步子越来越沉,双腿似灌了铅一样,举一步都难,快到天黑,好容易看到前方雨中好像有一缕炊烟。
秋筠艰难挪动步子。看着就在眼前,可走起来,好像远不到头,等秋筠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一户人家门前,在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秋筠醒了,惊跳,一摸身上干爽,揉眼一看,不是自己湿透的衣衫,身上穿着肥大的男人衣裳,这时一个五十来岁老妇人端了碗热汤进来,道:“姑娘别怕,家里就我婆媳俩,男人都被抓了丁。”
秋筠看老婆婆面目慈善,才松口气。
这时一个年轻的妇女拿着烘烤干的衣裳平整地放在热炕头上,看着她醒了,笑笑,似不大爱说话,秋筠感到这婆媳很善良,有着乡下人的淳朴。
却原来,这家媳妇出门取房檐下东西,怕雨水淋湿,惊见门前躺着个年轻后生,唬了一跳,仔细一看,湿衣包裹身子,凹凸有玲珑曲线,细看耳朵,有针眼,却是个姑娘。
老婆婆道:“姑娘,你都昏睡两天了,烧得火炭似的,嘴里还唤着爹娘。”
老婆婆叹口气又道:“你姑娘家的出门怪可怜的。”
秋筠就要下地拜谢老婆婆,脚才着地,头一晕,晃了晃,忙扶着炕沿,那年轻媳妇过来扶她上炕去,轻声说:“躺两天在走吧,病在道上更麻烦。”
秋筠又躺了两天,着急要走,老婆婆让她媳妇送秋筠一程。
那媳妇直送了二里多地,路上遇到个牛车,秋筠搭了便车,那媳妇才回去了,秋筠走时在炕下的褥子里塞上了几锭银子。
就这样走一程,歇一程。
初冬,下起了雪,茫茫大地,一片荒凉,雪下得很大,秋筠坐在马拉的爬犁上,身边坐着个汉人妇女和一个几岁的男孩。
那妇人留心看她,倏忽问:“你是女人?”
秋筠笑笑,既然被她看出,料也瞒不住,道:“是,为了行走方便。”
妇人问:“你去那里?”
“上京”秋筠和气地朝她笑笑。
那妇人道:“上京如今来了不少汉人。”
秋筠问:“你们是去……?”
那妇人道:“走亲戚,孩子他爹在那边做生意。”
秋筠正想着,人生地不熟,可巧碰上个在那边的人,就同她闲聊,拉近乎,又塞了那孩子个银镯子,那妇人很高兴。
上京,就在眼前了。
到了上京,秋筠就随那妇人找她男人,来到一个叫龙兴的客栈,进门后,那客栈老板见自家女人身后跟着女真服饰的男子,一脸惶恐,她女人忙附耳说了几句,他才安下心来,招呼秋筠住下。
傍晚,秋筠掏银子让老板置了酒菜,请那妇人一家吃,席上乘着酒兴,秋筠试探问:“掌柜的,可知被掠汉人都关押在何处?”
那掌柜的咂口酒,叹息一声,道:“说来可怜,男子被送到各营寨荒僻之地,女子更不幸,妃嫔帝姬乃至民间抢来的女子送往浣衣院和各营寨。”
说吧,看四周小声道:“那浣衣院你道是什么地方?乃供金皇室和军队高官们取乐场所,也就是我们汉人所说的妓馆。”
他媳妇低呼一声,道:“造孽呀!”
忙被她掌柜的捂住了嘴,小声告诫道:“不许胡说,要砍头的。”
秋筠似无心问了浣衣院在何处,那掌柜的道:“北走,夜来最热闹所在。”
秋筠回客房,凝思苦想,为今之计,只有从浣衣院下手,一来,那里都是汉人妇女,皇室宗亲,二来那里高官经常出入,方便打听消息。
冬季寒冷,就着棉衣帽子遮住大半个头脸,同掌柜的说出去逛逛,那掌柜的悄声嘱咐道:“早些回来,你初来咋到不要走远,以免一个女人危险。”
秋筠笑笑,谢了他好意。
毕竟金人都城,夜晚灯火辉煌,街市来往行人如织,大多金人装扮。
秋筠往北去,按照掌柜的说的地点,寻到那里。
华灯初上,一带房舍门前一片喧嚣,秋筠暗处看出入皆是金军官将领。
突然,吵闹声由里传出,好像是两个军官为个女人争吵,秋筠趁乱混了进去,走到后面是一二层楼阁,十几个妆画得极浓艳,爹声爹气女人招呼客人,空气里流动着暗昧气氛,几个才进门的军官搂着相中的女人走上楼。
秋筠正在四处瞧看,这时猛听得一个粗鲁的操着金人口音,道:“你是那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秋筠心一紧,虽没全听明白,但大意也清楚他是问自己的,秋筠像是畏冷把头缩了缩,不敢开口,那人见她不答,越发狐疑,又问了句,大意是:“你是谁?”之类的。
秋筠紧张得手心冒汗,不知如何应对,正这时,一个听着熟悉的声儿嗲声道:“他是我的客人”,说着一甩手中帕子,朝秋筠使了个眉眼。
秋筠顺着声儿望去,一个女人正站在头顶楼上,朝她说话。
秋筠赶紧上去,揽着那女人的纤腰,进了屋里。
那女人一进门,立刻插了门闩,一把把她扯到里面,紧张地压低声儿道:“筠娘,怎么是你?”
秋筠咋见这女人就觉着面熟,待上楼来,近处细看,虽她脸上敷着厚粉,脸画得跟鬼一样,还是一眼认出来,傅家二奶奶乌氏。
在这里遇见,秋筠吃惊不小,道:“嫂嫂怎么到了这里?”
乌氏愤然道:“城破之时,二爷跑得比兔子都快,根本没顾妻女。”
说到这一脸悲戚,声儿发哽,含泪道:“我一个女流之辈,能逃去那里,让奶娘领着孩儿藏起来,为吸引金人视线,我主动从躲着的地方出来,被金人抓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