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姨娘道:“上柱国特使请旨赐婚,京城适龄未婚皇家宗室男子,都在挑选之列。”
夏夫人撂了碗筷,丫鬟呈上漱口茶水,夏夫人接过,含了口,吐出,丫鬟用银盂接了,夏夫人抽出月白绣帕抹抹嘴,说了句:“未婚配?那普王爷……”说完,飞快看眼女儿,把话咽回去了。
秋筠心念一动,凭空生出些微不舍。
礼亲王府
“礼亲王接旨啊!”一声刺耳公鸭嗓,礼亲王夫妇双膝跪地,静候内宫太监宣旨。
待听得:礼亲王之子赵普为上柱国驸马,即日成婚,夫妇几至昏厥。
宣旨太监走了,礼亲王夫妇还跪着不动,许久,才还神过来,互看看,悲从中来。
王妃伏地大哭:“我的儿,怎么会是你,那上柱国公主选谁不好,偏选中我儿,我的命好苦啊!”
礼亲王拳头猛砸到地上,一声悲鸣,凄惨对天道:“老天,我唯这一子,你要我老来指靠何人?”
这日,秋筠闲适园中,槿熙忙忙赶来,不待下人通禀,直入后花园,看秋筠在池边赏荷,唤道:“筠娘。”
秋筠看槿熙慌张,面色一变,槿熙一向沉稳,颇具将风,定是有要紧事。
秋筠迎她过去,槿熙疾走跟前,未及气喘匀急道;“筠娘,出事了,普王爷选做上柱国驸马,即日启程返国。”
秋筠表情微怔,听不清槿熙下面的话,槿熙见她白了一张脸,咬唇看着她,不知如何安慰。
秋筠胃翻五味,悄然间赵普在心头扎下根,萌发了说不清情愫。
礼亲王府此刻却愁云惨雾,王妃抽噎着对丈夫说:“当初,还不如就顺着普儿,娶夏太傅女,好歹能见到,也比今日入赘异国强,那上柱国山高路远,今生还能见我儿吗?你去求求皇上,开恩另选别人吧。”
礼亲王咳声,哭丧着脸,道:“如今说这些悔之晚矣,圣旨已下,焉能更改,在说上柱国如月公主相中普儿,非他不嫁,是命啊!”
王妃哭得肝肠寸断,语不成句。
礼亲王让王妃哭得心烦,拧眉道:“妇人家就只知哭,普儿现抗旨不遵,会招来大祸,那是砍头的罪,娶公主,好歹有命在,荣华富贵也是跑不了的,在说上柱国对宋臣服,待普儿自然礼遇,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若想了,就去住段时日。”
王妃听说,渐渐止了哭声,道:“普儿抵死不愿,我二老有什么法子,圣上降罪,就降到我头上,是我教子无方。”
礼亲王听妻子说话糊涂,暗自着恼,道:“说得轻巧,这等大事关系两国邦交,万民瞩目,怕你担不起。”
王妃惶恐地抬起头,泪犹未干,问:“那便该如何?”
礼亲王略思,道:“我去趟夏府,找夏太傅,求他劝其女,想法子让普儿死心,普儿若非心里有她,那上柱国公主出身高贵,貌若天仙,不辱没他。”
王妃此刻已顾不得伤心儿子远走,倒担心抗旨杀头这等大罪,忙道:“那你即刻去吧。”
礼亲王朝门外喊:“备轿。”
夏府书房。
夏仲荀与礼亲王一番交谈,礼亲王心愿达成,坐轿离开。
秋筠正在云雨楼凭栏远眺,心潮起伏,青语跑来,道:“姑娘,老爷唤你去书房。”
秋筠颇意外,父亲不理家事,凡事皆母亲出头,急着唤自己,一定是朝中大事,一下想到赵普,眉心惊跳。
匆匆赶去外书房,隔着帘拢,见老父坐在书案前,手拄着头,头颅深深低垂,书房里气氛压抑,秋筠从没见刚强的父亲如此悲伤,只有为了他爱女,心中酸涩。
夏仲荀听见声儿,抬起头,脸上浮起牵强的笑容,道:“筠娘来了”,说着,指着书案前一把空椅子示意她坐下。
秋筠行了礼,没敢就坐,书案侧恭立。
夏仲荀想说什么,又觉难以启齿,一咬牙,清了清嗓子,方道:“筠儿,你大了,如今也懂事了,为父就直说了吧。”
说着,眼神中盛着浓浓的父爱,声儿越发温和:“想来你也知道了,圣上下旨,选礼亲王之子赵普为上柱国驸马。”
秋筠虽早有准备,身子还是一颤,夏仲荀故意不看女儿,接着道:“可那普王爷心系你身上,抗旨不遵,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这些姑且不论,两国邦交,与国与民,都是件大好事,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这也是为父的心愿,你虽是女流之辈,也要为国做点事,相较与万民,区区个人情感又算得了什么?”
父亲后面的话,在秋筠耳中遥远,一片空白,不知身在何处,良久,听到父亲说;“筠娘,你回去想想,为父说的可有道理。”
秋筠不知怎么出的书房门,门外等着的青语见姑娘神情恍惚,忙上前扶了。
回到闺房,青语和喜鹊看姑娘如此,也知道了赵普的事,不敢打扰姑娘,悄悄拉上门出去。
秋筠坐在窗前,父亲的话言犹在耳:抗旨不尊,砍头的大罪。
二日,天空阴霾,一团团雾气,不见近处楼阁。
秋筠懒懒梳洗了,上房一小丫鬟走来,道:“姑娘,普王爷来了,在前厅候着,想见姑娘。”
秋筠苦笑,如今该痛下决断,缓缓地坐在妆台前,细细化了个艳妆,借以遮掩憔悴的面容。
赵普听到轻盈的脚步声,细细碎碎朝这厢走来,心一下提到嗓子眼,紧张地不由起身,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门口,当秋筠身影一出现在视线中,赵普身心震颤,竟呆呆的,犹如梦中。
秋筠款款行来,徐徐俯身行礼:“民女参加小王爷。”
确定不是在梦里,赵普才有了点知觉,却感到秋筠的疏离,心一下被刺痛,艰难地开口道:“筠娘,你可好?”
二人几步远站着,秋筠虚飘飘声道:“我极好。”
赵普只觉嗓子干干的,心徒然沉重,一丝不祥预感袭来。
秋筠清冷声儿道:“民女恭喜王爷。”
赵普愣愣的,一时没有反应,秋筠淡然轻笑道:“王爷就要成为上柱国驸马,万民敬仰。”
赵普被她轻挑的语调激怒,无法克制爆发,他猛地上前,一把抓住秋筠手臂,蛮横地道:“跟我走,走得远远的,什么驸马,见鬼去吧。”
秋筠被他狂热的眼神震撼,心刹那一软,几乎放弃来前想好的,硬是迫自己,恢复冷静,用力挣脱他钳制的手,正色道:“王爷,此话不能乱讲,筠娘终生已定,与王爷私奔从何说起。”
赵普混乱之下,别的都没听清,只听终生已定,五雷轰顶,傻在那里。
半晌,猛地双臂有力抱紧秋筠,怕一撒手,她就会跑掉,嘴里喃喃地道:“嫁给我,筠娘,我用生命发誓,让你幸福。”
秋筠心乱,他的怀抱温暖踏实,心刹那沉沦,这时,父亲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抗旨杀头’,激灵下,想挣脱,然赵普双臂箍得死死的。
情急之下,秋筠张嘴朝他臂上咬去,赵普突然吃疼,松开手,秋筠滑出身子,站在离他远处,戒备地盯着他。
赵普衣袖渗出点点鲜红,那是血,秋筠心颤,暗恨自己下口狠了,却不能表现出心软,冷声道:“王爷请自重,秋筠决计不会做出红杏出墙的事来。”
好半天,赵普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痴痴地问:“你是说,订婚了,同谁,是那莫秋生吗?”
此刻,秋筠不能有丝毫犹豫,言之凿凿道:“是的,单等他娶我。”
旷世之久,赵普仰头纵声狂笑,笑出泪水,心爱女人的身影在眼前模糊。
秋筠心如撕裂般,疼得麻木。
眼看着赵普从身边经过,踉跄着走出门,跌撞步下台矶,浓雾淹没了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秋筠身形摇晃,欲倒,被赶上来的青语和喜鹊扶住。
临安城外。
夕阳西下,一队车骑慢慢消失在黄沙土路的尽头。
十里长亭,斜风细雨,矗立一女子,双手执笛,冷风盈袖。
幽幽笛音淡出,道不尽的凄凉滋味。
此一去。
关山路漫,君自珍重。
秋筠倚窗独坐,江南雨季,天色灰蒙,数日没放清,空气里有股潮湿味道,心都跟着发霉。
青语端了碗淮山龙骨汤进来,放到桌上,道:“这是夫人让人给姑娘送来的,这汤去潮,姑娘喝了对身体有益。”
秋筠看一眼,道:“放着吧,我一会凉了喝。”
青语透过珠帘看外面飘着的雨丝,道:“这天气恼人,出不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