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花销不大,饭菜大厨房分派,主子丫头都有份例,四季衣衫公中的,胭脂水粉从自己账上出,秋筠这二十两就是零花钱。
其实,各房都有自己的小厨房,果蔬鱼肉统一采买,分派到各房,可以自己领了做吃。
傅容锦婚前有不少私房,一直归碧云保管,房中诸事皆是她料理,秋筠自有陪嫁体己银子,大宋律,夫家不得占用妻家财物,因此,所有陪嫁秋筠自己保管。
看了会,秋筠合上账目,和声对碧云说;“日常开销你酌量着安排吧,爷的东西还是你来管。”
碧云有点意外,三爷大婚时,自己曾提着心,怕正房奶奶厉害,容不下屋里人,不想新奶奶这般和气,成婚几日也没问房中银钱的事,换了旁人早就把钱财紧紧捏在手里,听新奶奶说仍让自己管,可见对自己毫不提防,心内着实感动,道:“奴婢愚笨,怕辜负奶奶信任。”
秋筠看她如此,越发和气,道:“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我是个好相与的人,平常也懒得管这些个闲事,一切就照原来的办。”
碧云若不应,好像拿乔,只好应承下来,收拾了下去,分派月银。
晌饭摆在厅堂,傅容锦不回来,秋筠一个人对着满桌子的菜肴,只觉腹中尚饱,草草吃了,躺在竹塌上歇晌觉,才打春,气候干爽宜人,清凉微风顺着竹帘缝隙吹入,秋筠慢慢去了心里燥热,心平和下来。
春梦一觉醒来,日已西斜。
她掀开身上的薄被,伸了个懒腰,坐起,朝外喊了声:“来人。”
就有丫鬟碧云和喜鹊跑进来,喜鹊问:“奶奶醒了。”
碧云问:“奶奶穿那件衣裳。”
秋筠想想说:“还是那身洗白夏凉布衣裙穿着舒坦”,换下中衣,碧云和喜鹊替她穿上软底绣鞋,秋筠出了里间,这时,碧云在身后突然说了句:“奶奶,才爷派人进来说,晚上不进来了,外面有客要陪。”
秋筠心一松,如释重负,对傅容锦她有抵触,都不如傅太太,毕竟两个人的婚姻走到尽头,主要还是两人的责任,就是怨,最该怨的是傅容锦而不是他母亲。
廊子里风凉,秋筠倚在红木栏杆上,窗下几丛芭蕉,庭中几杆修竹,平添清雅,秋筠盯着庭院里一棵老揪树出神,傅容锦不在正好给她空理清思路。
回想前生,十六岁嫁了傅容锦,三年后被出,细微处模糊了,许是受的刺激较大,潜意识选择忘却,想得头都痛了,凡能想到的,确保没丁点遗漏,细节决定成败。
前世过得混乱不堪,身边的人都背叛了她,虽逢高踩低、落井下石是宅门里一贯作风,但还是因着自己太糊涂,房中一塌糊涂,丫鬟爬床的,被人收买的,总之,最后秋筠就成了孤家寡人,不善经营、不会谋算,以为真爱用心就行,却错得离谱。
秋筠看了眼,庭院里不时走过的丫鬟,她房中现如今共八个丫头,四个是一等月例的大丫头,碧云、红鸾、湘绣和喜鹊,碧云和红鸾,以她对这两个丫头的了解,虽上一世她头脑简单,单纯,但大体也能看得出,二人是爱傅容锦的,只是爱的方式不同,碧云是陪在身边默默地爱着爷,关心照顾体贴无微不至,而红鸾的爱却浓烈得多,湘绣和喜鹊两人,湘绣在傅府待久了,也生出做通房的念头,毕竟丫鬟大了放出去,只能配个府中小厮,子子孙孙脱不了做下人的命。
喜鹊到没有太多心思,或有,秋筠没觉察,从前只顾和小妾们斗气,身边的人和事很少理会。
这时,红鸾端着碟果子脚步轻快沿回廊过来,把水晶荷叶卷边碟子放到秋筠身前的廊子红漆横栏上,娇俏地笑着说:“奶奶,这鲜桃是府里那几棵桃树产的,摘完挑了个大的,薛奎家的让人才送来的,说让奶奶尝尝鲜。”
秋筠有点恍惚,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刚嫁到傅家,自己父亲是朝中显贵,正日中天,不难解释傅府的下人们巴结讨好。
秋筠淡淡道:“放那吧。”
秋筠似无心看了眼她,这丫头春山眉,水杏眼,带股子娇俏,也颇能撩拨男人的心。
就为这么个丫头夫君与自己冷战数日,待贵妾进门,趁势加了把火,就此失了夫君的心。
虽这男人不值,自己不稀罕恁就拱手让人,让这起小三、小四、二奶三奶们得了意去,说不得自己委屈点,花些心思在这薄幸男人身上。
红鸾发觉主子在看她,低下头,怯怯的,就是这副模样,让男人怜惜,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自个忒强势,常河东狮吼,外间的人不明,都道她的丫头命苦。
前世,一经发现这丫鬟对夫君起了那样的心,立贬她为下等粗使丫鬟,并不许出入上房,可是,当傅容锦“无意”间见到她的“惨状”,怜香惜玉的心大发,在柴房草堆上就要了她,任秋筠怎样厮闹都不退让,硬是收了房。
自此,红鸾对她恨极了,与后进门的贵妾杨氏联手对付她,杨氏那次小产,现在静下心想想定有蹊跷。
红鸾被秋筠这长时间看着,有点心虚,低声叫了句:“奶奶,还有事吗?”
秋筠回神,淡淡的说:“下去吧”,她不愿面对这张脸,尽管心态已不似从前,从前她爱傅容锦爱到骨子里,恨不得霸占他整个人,全天侯陪在她身旁,以至于后来,他百般找借口,躲着她,后竟至不在踏入她的房门,她更加丧失理智,打丫鬟,罚妾室,整个三房见天闹得乌烟瘴气,虽说这男人花心,不负责任,不足以托付终身,但自己何尝没错?情到深处人糊涂啊!
一老婆子惦着小脚奔上房来了,上了台阶,见秋筠坐于廊子上,含了笑的脸更增喜色,说:“我的姑娘,这么好的天,窝在屋里,也不出去走走。”
这是秋筠的奶娘,林妈妈,当年,杨氏身怀有孕,傅太太请来算命的说,林妈与杨氏腹中胎儿相克,这荒唐的理由,撵出门去,可惜当时秋筠已无力护着她,只好眼睁睁看着她回到乡下,这件事,让秋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无法掌控的败事。
虽林妈爱她,然溺爱过了头,即使她错了,她也护短,而是心疼怕她受委屈,致使秋筠不知审时度势,适时地低头,合理地避让。
林妈一脸喜色,褶皱都平复少许,不用秋筠问,就知道有好消息,果然,林妈笑着开口道:“清平有信来,说莫公子要进京赶考,过了年启程,明年开春到京,老爷夫人正收拾房子留待莫少爷来住。”
莫公子,秋筠心一动,暖意顿生,莫秋生,那温润儒雅的男子,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林妈兀自站在那里唠叨:“这莫公子小二十了,不知定亲了没有,从前温润的像个姑娘,你还老欺负他,他从来都好脾气,把你当亲妹妹看待,这一晃啊!过去八年了,莫夫人是不是也会老。”
林妈说到莫夫人,令秋筠想起,那美得不真实的女子,永远带着恬淡的笑,对人温和有礼,及受其夫君敬爱。
碧云自小厨房出来,沿着回廊过来,行至秋筠前,束手恭敬地问道:“奶奶,张妈问晚饭吃什么?”
这句话,把秋筠远去的思绪拉了回来,顿觉有点失落,又想起道:“你让老张婆子来。”
碧云踌躇片刻,还是道:“春天火大,外间的饭菜爷吃不惯,奶奶是否差人送些个吃食到前面去,内宅厨房做得干净,味道也好,奶奶体贴爷也能体会到。”
秋筠深深看了眼碧云,这女子是真心喜欢傅容锦,从前竟没看出来,又想起自己落难时,唯她叹了一声,对碧云多了层好感,心想,或可考虑让傅容锦收了她,这样即显心胸度量,又博傅太太和傅容锦好感,为自己获取好名声。
怎么想到为傅容锦纳妾,就像是别人的事,没丝毫难过。
才这一想,对碧云和悦地道:“多亏你提着,以后我有你这帮手也轻省些。”
碧云听了,一愣,马上醒悟,奶奶是在试探自己,如当了真,那就惹祸上身了,想到这,忙惊慌地双膝跪下,叩头赌咒发誓说:“奴婢对天发誓,绝不敢有非分之想,今生只要能侍候爷和奶奶,就知足了。”
秋筠眯着眼,不大相信这是真心话,那个少女不怀春,这话放在哪家后院皆准,她焉能如她所说没一丝期盼,何况对傅容锦用情如此之深,但既是如此,尚能谨守本分,也是不易,起码,上一世,直到自己死,她与自己的夫君也隔着一层窗户纸。